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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時明月同人】園長×2的幸福生活[1] (聶莊) 轉~~~by 綠沉槍

2011-09-28 00:55:43| 分類: 秦時明月-聶莊 | 標籤:蓋聶 聶莊 聶衛 衛莊 秦時明月 字型大小


原作者: _綠沉槍_ (已同意授權轉載^^)

原帖: http://tieba.baidu.com/p/1102261266 (出處:百度聶衛吧)





園長×2的幸福生活


春遊

“太陽當頭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上小書包。”

幼稚園門口,荊天明小朋友哼著兒歌從小高叔叔的自行車上蹦了下來。要問他爸爸呢?還在床上留著哈喇子呼呼睡大覺呢!

“小高小高,香一記!”天明把小臉湊上前去。

小高笑著彎下腰在他粉嫩的小臉蛋兒上響亮地“咋”了一下,又讓他在自己臉頰上留下個口浮水印。

“天明要聽話呀,春遊好好跟著老師,千萬別亂跑,危險的地方不要去,特別是小湖邊小山上,看大老虎的時候也小心不要掉下去……”

小高在那兒諄諄囑咐著。天明早就心不在焉地瞟著幼稚園大門了,心裡想著:“少羽這傢伙怎麼還不來?還有月兒!今天帶了新的小手帕,上面有個小月亮,她一定會喜歡的!”

小高嘮叨完摸摸天明的腦袋,又從車筐裡拿出小狗熊書包給他背上:“下午爸爸會來接你的,如果晚了不要急,乖乖等一會兒知道不?”

天明這時一眼看到了拉著媽媽手走來的高月,興奮地揮手叫道:“月兒!月兒!”

小高拍了下他腦袋假裝凶道:“聽到沒?”

天明忙嬉皮笑臉應付:“聽到啦聽到啦!小高你快走吧,上班要遲到了。”

小高無可奈何地轉動自行車龍頭,和迎面走來的高月媽媽打了個招呼,又回頭看了天明一眼,那小子和他伸伸舌頭。小高伸手隔空指了指他,終於瀟灑上車而去。

天明拉著高月剛走到大門口,就從後面被人猛一拍腦袋,不禁“哎呦”了一聲,隨即大吼:“項少羽!”

少羽嘻嘻笑著走到他們旁邊,說道:“臭小子,來得真早啊!看你拉著人家手不放!”

高月一聽忙掙脫了天明,有些不好意思。

“月兒別理他!你看我今天帶了新的手帕來,香噴噴的,還有一個小月亮呢!”

天明忙從胸前扯下小手帕獻寶。未料被少羽一把奪過,“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嘿嘿,如果月兒喜歡,你送給她,自己用什麼?”

天明生氣地去搶手帕:“哼!我擦你身上!”說著竟然真的在少羽衣服上抹了兩下。

“臭小子!髒死了!”少羽捏著手帕向前逃去,正想說:“來追我呀!”不料一頭撞到一人身上。

他摸摸額頭一抬頭,看見一張皺著眉頭的臉——正是他們縱橫幼稚園的園長,蓋聶老師。

卻見園長先生突然變臉似地舒展了眉毛,嘴角竟還帶著點笑意,從少羽手里拉出手帕重新系在天明胸口。最後用低沉好聽的聲音說:“快去集合了!其他小朋友都排好隊了。”之後便離開了。

少羽和天明面面相覷,少羽問道:“天明!我看到了什麼?蓋老師剛才笑了!我沒看錯吧!”

天明也愣愣地說:“我也看到了!大叔只有對著大壞蛋才會笑,今天是怎麼了?”

“大壞蛋是誰?”高月好奇道。

“這個慢慢和你們說,我們快去排隊,遲到了小蹠又要打屁股了!”

他們不知道,再過幾個小時,他們的蓋聶園長就要見到那個“大壞蛋”啦!



“小朋友,手把手,跟著老師去春遊。桃花紅,柳葉綠,小鳥立在樹枝頭。你和我,放聲唱,咱與小鳥比歌喉。”

小朋友們在車上跟著雪女老師唱著新學的兒歌向他們的目的地——動物園進發。

除了天明三人小組外,這輛車上還有兩個角落沒有好好唱歌而是切切錯錯說著小話。

“麟兒今天好高興啊!”車的最末一排,龍且小朋友挪了挪小屁股蹭到衛麟身邊。

“我要去爹地工作的地方啦!”衛麟今天雖然還是很酷的一身黑,可難得地穿了一條帶白色圓點的小黑裙。

“你爸爸是動物園裡的飼養員嗎?”龍且乘衛麟興奮著又向她那裡蹭了蹭。

“才不是呢!”衛麟白了她一眼,“爹地是動物園裡的老大!”

“啊?你爸爸是老虎啊?”龍且拉住衛麟的小手,怕怕的樣子,心裡卻美滋滋的:“真可愛,好軟啊~~”

衛麟撅起嘴巴抽出手敲了他腦袋一下:“你才老虎!你全家老虎!爹地是動物園園長啦!他可厲害了!能打老虎哦!”

龍且揉揉腦袋,假裝羡慕道:“那麼厲害啊!那麟兒也一定能打老虎!”

衛麟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小裙子:“也沒有啦……我現在只能收拾收拾家裡的‘咪咪’。不過!我長大後一定能打老虎的!”

龍且狗腿地猛點頭,一臉信服的樣子。

再看第一排,是老師們坐的位子。藝術老師雪女和保健老師端木蓉坐一起,園長蓋聶老師和中班班主任盜蹠老師坐一起。

盜蹠偷偷瞟了帶著耳機閉目養神的端木蓉一眼,轉頭問蓋聶:“蓋老師,你有沒有和你家那口子提起過我的事兒?”

蓋聶原本在看風景,聽他這麼問便說道:“嗯!說過了,他同事裡倒有一個還沒結婚的,好像也沒男朋友。”

盜蹠欣喜道:“那今天能見到嗎?”

蓋聶想了想:“應該可以吧,等會兒給你引見引見。那個……你真的對端木老師死心了?”

盜蹠轉而垂頭喪氣道:“她能對你死心,我怎麼不能對她死心?”

蓋聶輕咳一聲:“咳!待會兒見了小莊別亂說話!”

盜蹠忙點頭:“一定一定!”

桃紅柳綠的日子裡,縱橫幼稚園的車廂裡也洋溢著暖暖春意,哎呀呀,有情滴人兒啊,就要相見啦!



Q市算是一個中等城市,所以也只有這一家動物園。不過和大城市的動物園比起來,也毫不遜色,因為它有野生動物放養區。遊客們可以乘坐安裝了鐵柵欄的大巴去專區親眼見一見威風凜凜的野生動物日常的生活。

這一天也是一個很平常的工作日,但因為到了春遊季,會接待好幾批學校以及幼稚園的學生。縱橫幼稚園的小朋友們經過漫長的旅程,終於到達了位於市郊的動物園。

車門剛打開,天明小朋友就第一個沖下車,盜蹠老師忙跑下來一把提溜住他後領:“天明!別亂跑,等等其他小朋友。”

天明已經等不及啦,在車上坐了快兩小時,他要噓噓!

“小蹠小蹠!快帶我去噓噓!”

盜蹠捉弄他道:“這不行,要等其他小朋友一起去的,怎麼可以單獨行動呢?”

“都是小高不好!早上逼我喝那麼多牛奶!小蹠我要尿褲子上怎麼辦啊?!”

盜蹠看他撇著嘴巴快哭出來的樣子,便對陸續下車的小朋友大聲說道:“要上廁所的小朋友到我這裡來,大家拉好手,我們一起去!”

瞬間“刺啦”一下,盜蹠身邊圍了一群小朋友,蓋聶點了點人數,示意他別弄丟人,大家便一路小跑而去。

蓋聶發現衛麟和龍且還在車上沒下來,便又上車找人。只見最後一排,龍且在那兒扯衛麟的頭髮,衛麟則痛呼:“輕點兒!輕點兒!”

蓋聶上前一看,原來是衛麟的小辮子裡幾根頭髮絞在了車後背的縫隙裡。他撥開龍且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打結的頭髮解開,再看衛麟時,只見她眼眶紅紅的,可見是被弄疼了。

蓋聶心疼地抱起她:“麟兒還疼嗎?”

衛麟搖搖頭,蓋聶安慰道:“一會兒見爸爸去好不好?”

衛麟破涕為笑,使勁兒點點頭。蓋聶笑道:“你沒有洩露我們的秘密吧?”

衛麟瞪大眼睛:“當然沒有!我們要給爹地驚喜!”

龍且見蓋聶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衛麟的痛苦,還讓她重展笑顏,心裡極度不爽,可也沒辦法,只得屁顛屁顛跟下了車。


等小朋友們集合之後,老師便帶領他們一起先去乘坐觀光大巴,第一站就是刺激的野生動物放養區。

小朋友們個個緊張地趴在窗戶上,睜大了眼睛看著窗外臥在草叢裡懶洋洋的大老虎。高月輕聲問少羽:“為什麼它們都在那裡曬太陽啊?和電視裡威風的樣子一點不像。”

天明插嘴道:“這些老虎一定是假的!動物園怎麼會把真老虎放出來給我們看?那還不得嚇壞月兒啊?”

這話被衛麟聽到了,她最聽不得別人說爹地不好,這個荊天明老是說爹地壞話,現在又說大老虎是假的,憋紅了小臉叫道:“才不是呢!這些都是真老虎!你不懂別瞎說!”

端木蓉聽到身邊的小朋友拌起了嘴,忙哄道:“好了好了,衛麟說得對,這些確實是真老虎。你們看!有叔叔來給他們餵食物啦!”

大家一齊噤聲,一個叔叔開著小車來到老虎們附近,突然向它們丟出幾隻活雞。只見原本還在打瞌睡的老虎門猛地向前一噗,輕而易舉按住活雞。幾個膽小的女孩兒看到有血湧出,“呀”地用手捂住眼睛。

本來還在吵嘴的天明和衛麟此刻聚精會神地看著老虎在那裡吃雞,直到大巴開得遠了,還戀戀不捨地看著大老虎,好像它們嘴巴周圍都是血呢!

看完了獅子老虎獵豹狗熊之類兇猛的食肉動物,大巴緩緩駛進食草動物放養區,一看到溫順的長頸鹿、斑馬,小朋友們更興奮了。有幾隻調皮的小猴子還趴在車頂上,尾巴在窗戶外一晃一晃。

這時,車突然停了下來,上來一個叔叔,他熱情地拍了拍蓋聶的肩膀:“真的是你啊!蓋老師!我剛在外面看到你,還以為看錯了呢!怎麼在這兒?不去辦公室坐坐?”

蓋聶和他打了招呼,解釋道:“今天園裡春遊。”

那位叔叔突然想起什麼問道:“那衛麟小姑娘也在這兒?”

蓋聶把衛麟叫了過來,道:“這是你爸爸的同事,叫叔叔。”

衛麟甜甜地喊了一聲,那位叔叔笑著一把抱起她:“叔叔帶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蓋聶本想阻止,他卻對著衛麟說:“哎呀,沒關係,等麟兒回去和爸爸說說好話,給叔叔漲工資!”

衛麟點點頭,脆生生說道:“叔叔,能不能再帶一個小朋友下去?”

就這樣,龍且也搭了順風車,甚至摸到了梅花鹿。


除卻摸完梅花鹿直接被無雙叔叔帶去見園長先生的衛麟和龍且,其他小朋友們按照原定行程來到第二站——動物表演區。當盜蹠老師對第一次見面的禽類表演師傅白鳳冒出星星眼,並有幸得到登臺助演的機會時,蓋聶看了看手錶,拜託另兩位女老師照顧好孩子們,自己則第一次在工作時間行私人之事,偷偷溜了。

蓋聶老師七拐八拐熟門熟路地走到院長辦公室,卻發現大門敞開空無一人。正巧碰到路過的工作人員,詢問下得知園長先生剛巡視回來,正在更衣室換衣服呢。

蓋聶老師沒有選擇原地待命,而是鬼使神差地依照指點來到更衣室外。門虛掩著,蓋聶老師輕輕一推便吱呀一聲自己開了。裡面的人工作服脫到一半,驚訝回頭,看到蓋聶老師時,更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衛莊園長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把摟住向後抵在了衣櫃上。眼前的蓋聶老師一聲不吭,立馬進入角色似的,湊上前去激烈地和衛莊舌吻起來。

衛莊剛剛繃緊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當他正陶醉於這粗暴又溫柔的激吻與愛撫時,突覺背心一涼,卻是工作服被對方卷了上去。他猛然想到自己一身動物騷臭,還沒沖涼,忙推開蓋聶老師,說道:“等等,等等,我還沒洗澡呢!”

園長先生因整日與禽獸為伍,故而有些不大不小的潔癖,每次一定要確保自己身上只有“人味”時才同意和蓋聶老師滾床單。蓋聶老師雖不介意,但因為成天照顧小朋友,也明白衛生工作的重要性,所以大多數情況下也無異議。可是現在……

蓋聶老師卻不搭理,索性幫他脫掉上衣,方才還半露半掩的緊實上身與明淨膚色這下終於全暴露在了外面。蓋聶老師無意識地咽了口口水,輕聲道:“沒事,衣服脫了就好了。”

衛莊還是不願意,又推了推他道:“還有汗呢!”

蓋聶老師像是沒聽到似的,順勢抓住他推拒的手,扯到自己腰上,拉進了兩人的距離。這一次蓋聶老師雙手固定住對方的腦袋,又深深親吻下去。

園長先生被又一輪攻勢弄得意亂情迷,終於繳械投降,也配合地“蹂躪”起對方。


待兩人大戰完結,收拾完自己,打掃過戰場,已經過了飯點了。園長先生還有些回不過神來,迷迷糊糊地讓人送了兩盒客飯,和蓋聶老師面對面開吃。

他腦袋瓜亂轉起來——春遊季,所以才來的吧→剛才那麼激動幹嘛→啊呀,沒被人發現吧→在家裡還要躲著麟兒呢→“咦?麟兒呢?”

衛莊問道。

蓋聶老師正聚精會神地看眼前人一臉迷糊地神遊天外,平日裡機智跋扈的模樣一掃而空,真是難得一見!突然被問起才想到了這個重要問題,答道:“無雙帶她和另一個小朋友看動物,說是會帶過來的。”

衛莊皺起眉頭:“怎麼還沒來?”說著便撥了個電話。

蓋聶不知對方說了什麼,只聽這邊衛莊氣勢洶洶地說:“什麼?你放他們自己過來了?”、“要是人沒了怎麼辦?”、“等著扣工資吧!”

轉而他又撥了個電話給保衛處,讓那裡的保安注意探頭,看看有沒有兩個單獨行動的孩子。

“走,出去找找。”衛莊說著正要起身,蓋聶的電話響了。

“嗯,嗯。我知道了。你們先別急,看好其他孩子,讓盜蹠老師出去找找,我也會去。盜蹠也不見了?沒事沒事,我讓動物園工作人員一起找。好,再見!”

蓋聶也微微皺起眉頭:“我們園裡兩個孩子也不見了。”

衛莊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解決!我還要去找麟兒呢!”,說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蓋聶有些無奈,可他也知道衛莊並非完全無視自己的請求,人家不是先前就和保衛處說了嘛,“看看有沒有兩個單獨行動的孩子。”蓋聶只得握著手機出門找尋。

這時,動物園的廣播裡也在反復播報:“請縱橫幼稚園單獨活動的小朋友到大草坪集合,請縱橫幼稚園單獨活動的小朋友到大草坪集合,迷路的小朋友可以向動物園的工作人員尋求幫助。”

蓋聶正在焦急地四處尋覓四個孩子的身影,突然手機響了,一看是衛莊,他忙接通:“喂?小莊?你那邊怎麼樣?”

只聽衛莊說道:“你到蝙蝠洞來,我遇到你們園的一個女孩子,他說荊天明可能在那兒。”蓋聶心裡一松,走丟的孩子確實是天明和高月。可是麟兒和龍且還是沒有下落,先去那兒看看吧。蓋聶回復馬上過來,便匆匆趕去。

待蓋聶趕到蝙蝠洞,只見門口竟然站著高月和龍且。高月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一下子撲倒他懷裡叫道:“蓋老師蓋老師!你終於來了!剛才有個叔叔過來想去救天明和麟兒,可他自己也摔下去了!”

蓋聶先是一愣,又是一急,忙問:“他們在哪兒?”

龍且上前答道:“在裡面。叔叔說讓我們在外面等你。”

蓋聶讓兩個孩子在外面等著,自己進了黑漆漆的山洞,幾乎沒有一點亮光,只聽見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喊:“爹地!你沒事吧!”是麟兒。

蓋聶尋著聲音走過去,又聽到衛莊說話:“沒事,麟兒站著別動,別幫忙,爸爸再把荊天明托上來。”

蓋聶喊了一聲:“小莊?!”定睛一看,麟兒正在不遠處,隱約似乎又看到了天明的腦袋探了出來。他跑過去一把把天明拉上來,上下摸了摸兩個孩子似乎沒事。只聽衛莊的聲音從下面傳來:“蓋聶?你快把他們帶去集合!別晚回去讓接孩子的家長急了。”

蓋聶不放心道:“你呢?”

“我自己能上來,快去快去。”

蓋聶聽他聲音裡似乎並無異樣,囑咐了幾句就抱起麟兒拉著天明往外走去。

過了一陣子,衛莊聽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呲牙咧嘴地咒駡了一聲。這短命的隱蝠又翹班!這地方還沒裝修好呢,也不在外面弄個屏障,害的自己也毫無形象地摔下來。他剛才聽到麟兒的聲音從下面傳來,心中焦急沒看清路就一下子踏空摔下。現在左腿隱隱作痛,他試著抬腳攀爬上去,不想一使力就疼,懷疑是不是扭到了。

衛莊靠著山洞喘了幾口氣,又想試試往上爬,可還是失敗。他懊惱地掏出手機,太沒面子了!可除了叫人來還有什麼辦法?幸好蓋聶不在這兒,不然糗大了。

突然又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衛莊並未出聲,這腳步聲猛然在他頭頂停下,沉穩的男聲問道:“小莊?你還在嗎?”


衛莊在心裡罵了一句倒楣,只得清了清嗓子道:“嗯,你怎麼又回來了?來拉我一把。”

蓋聶抓住他手,想往上拉才發覺,完全不是“拉一把”那麼簡單。最後他幾乎是半個身體湊到洞口,半拉半抱地才把衛莊給拽出來。

衛莊坐在地上呼了口氣:“呼……跟拔蘿蔔似的!這隱蝠給我走著瞧!有他好受的!”

蓋聶抓住他左腳腳踝,輕輕褪下襪子問道:“疼不疼?來,我背你。”說著作勢就要讓他爬到自己背上。

衛莊忙拒絕:“不用不用,你幫忙扶我起來就行。”可沒想到剛站起身踏出一步就一陣抽痛,人又滑了下去。

蓋聶這次二話不說,蹲下身子把他雙手從後拽到自己胸前,托著他的屁股就站了起來。

衛莊猛一騰空,失措之下只得抓住蓋聶的脖子。他從沒嘗試過這姿勢,實在覺得彆扭得很,這頭不知是仰著好還是低著好,最後只好虛虛挨著蓋聶的肩膀。

蓋聶背著他穩穩向外走去,衛莊感覺自己全身發熱,周圍氣氛太過尷尬,急中生智打破沉默問道:“你怎麼回來了?麟兒他們呢?”

蓋聶答道:“我讓他們去大草坪,從這兒能望到集合地點,其他老師會帶他們回去的。”他頓了頓,突然歎了口氣道:“唉!……小莊,你靠上來吧。我這麼不可靠?”

這一語雙關的話語通過兩人緊貼的胸背,不僅傳到衛莊的耳朵裡,也傳到他心裡。他慢慢靠上去,不,不是不可靠,蓋聶是他遇過的最可靠的男人,從第一次見到他,衛莊就知道這一點。只是雖然在一起了,他還是做不到全然去依靠他。



初識

衛莊還記得和蓋聶的初見,只是對方已經不記得了。

那時他正讀高二,有一次因為老師臨時有事而必須和高三某班的男生一起上體育課。他因此注意到了蓋聶。

無論是對異性和同性,每個人總是會對特定的某一種人產生好感,他或許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可能完全是以貌取人,也可能和氣場有關。

蓋聶大概是他們班的生活委員,趁著排隊前的空當,在向每個同學收費。他和別人一樣,穿著普普通通的校服,衛莊看他一絲不苟地收錢、找零、記錄,一切都有規有矩毫不雜亂。只是看著他專注做事的模樣,衛莊覺得舒服極了。上課後老師點名時,他知道了他的名字——蓋聶。

本以為這只是平常生活的小插曲而已,沒想蓋聶有一次主動敲響了衛莊寢室的門。他很有禮貌地說,因為他們宿舍樓在修水管,供水出現問題,不能洗澡,是否能借用同學的浴室?衛莊大方地開門讓他進來,並說了句讓自己現在想想都好笑的話:“不客氣,師哥。”衛莊還記得蓋聶聽了一愣,可也沒說什麼就去洗澡了。

自此之後,衛莊一閑下來就會想著,對面樓再修一次水管就好了。平日裡他有時也能見到蓋聶,對方或者在走廊上走路,或者在吃飯,或者背著書包回寢室,可他們再沒有能單獨相處的機會。終於某一天,衛莊一拍腦袋——山不就我我就山。事實上他自問可能早有此想法,但這一天他不知為何就是按捺不住自己。他興沖沖地跑到對面,問了阿姨蓋聶的寢室號,有點緊張地敲響門。

開門的是蓋聶的室友,說高三最後幾個星期了,要複習迎考,家在本市的蓋聶已經回家了。

衛莊沒有再說什麼,獨自回去了。

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偶爾也會想到蓋聶,但他也常常覺得,少年時的感情雖然純粹卻也過於膚淺。


重遇

衛莊高考的時候考砸了,沒能進醫學院,最後學了個動物科學專業。雖有一時的失落,但真的學起來發現很對自己胃口。他覺得和動物交流比起和人打交道容易多了。也因為找到了自身的興趣,他成績很好,畢業後直接進了市里的動物園工作。

在他工作的第三年,某天夜裡,當他正要關上禁錮獅子的鐵欄準備回家時,聽到了奇怪的嬰兒哭聲。衛莊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可工作職責所在,他只能尋著哭聲找去。

冬天太陽下山早,不過六七點天已經全黑了。借著昏暗的路燈和柔和的月光,衛莊看見了躺在草叢裡的小孩兒。小臉被光線照得慘白。

衛莊抱起孩子,繈褓包得很結實,可耐不住天冷,小小的蠟燭包已經有些濕硬了。這孩子的哭聲本來就微弱,被人一抱,竟然完全沒了聲息。衛莊湊過去聽了聽,小心臟還在噗噗噗地跳著,可是似乎不太有力。他想著,應該送去公安局。

但是晚上八點,衛莊卻抱著孩子坐在了醫院裡。沒有任何孩子的身份憑證,好心的醫生還是給做了檢查,結果果然不太好,先天性心臟病。

衛莊把孩子帶回了家,給她喂了些沖調的奶粉。這是個秀氣的女孩子,只是在燈光下看過去顯得很瘦小。這大概是二十多年來,衛莊做過的最沒有理由的事情,冷靜而自製的他,最終決定收養這個孩子。事實上他討厭被束縛,討厭和別人共用生活,他有很多夢想還沒實現。只是吸吮著他手指的孩子似乎生來就是他命裡的剋星,圓滾滾的黑眼珠專注地盯著他,之後安心地閉上——睡著了。大概沒有誰會拒絕別人的信任吧,衛莊這麼對自己解釋。

後來每次對帶孩子感到心煩意亂後悔當時決定的衛莊對女孩兒發牢騷:“你說我當初幹嘛要養你啊?”時,叫衛麟的女孩兒總是嗲聲嗲氣地回答:“我是你的紅娘啊,爹地。”於是,雖然仍板著個臉,煩惱全消。

既然決定做,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好,這是衛莊的人生準則之一,這也體現在衛麟的成長上。因為患有疾病,衛莊沒有把女兒放入托兒所幼稚園,怕老師看護不周而讓她發病。同事們總能看到每天一大早,衛莊騎著摩托車帶著孩子風馳電掣地到位於郊區的動物園來,到了晚上再裹好孩子回去。小姑娘在父親的鍛煉下,對於驚險刺激的遊戲最為熱衷,只是礙於身體原因不敢多玩兒。衛莊沒和同事多解釋,他們也以為只是雙職工家庭,又沒有老人照顧孩子,只能帶來單位。因為是老式的國營動物園,大家關係融洽,領導也不會多說。幸而衛麟在外人面前很乖巧,大家都挺喜歡她。

有小孩子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衛麟就快四歲了。因為動物園裡大批老職工的退休和衛莊本身出色的工作能力,他終於得到提拔,成為了獅虎區的負責人。隨著工作任務的加重,在照顧衛麟上衛莊不免有些力不從心。自己常常需要去巡視,讓孩子一個人呆在辦公室也怪無聊的。

這一日正巧有一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來動物園春遊,衛莊回辦公室的時候,不見了衛麟。幸好稍一找尋便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看到了她,正和一群小朋友玩耍呢。

衛麟雖然人小鬼大,但頗為懂事,父親不讓她走遠,也就只在附近亂逛。這天看到動物園來了那麼多小朋友,耐不住寂寞和他們玩了起來。

衛莊走過去,正想把女兒叫出來,卻見迎面走來一人,步態穩重,那人好像只是為了他才走過來。恍然間他覺得太陽有些刺眼,眯起眼睛又看了看,這面容熟悉又親切,似乎只是一個幾天不見的老友,而不是他以為早已遺忘的……初戀。這個定義其實有些搞笑,但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同學?太平常了;暗戀對象?太沉重了。他一向願意直面自己的內心,這個人確實是自己的初戀,雖然有點一廂情願。

衛莊還是把衛麟提溜了出來,女孩兒正低著頭拔草編小籃子,猛一抬頭,看見是父親,表情又是驚訝又是愧疚還有些可惜。衛莊摸了摸她腦袋,沒有說什麼。倒是對面的男人開口了:

“是你女兒嗎?和小朋友玩得不錯,沒有上幼稚園嗎?”

衛莊“嗯”了一聲,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蓋聶?”

男人一愣,但眼睛還是專注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的驚亂:“我是,請問你是……?”

衛莊隨意地答道:“哦,我們大概在一個高中讀書,我比你小一屆,從前見過你。我叫衛莊。”

隔了這麼多年,他終於讓男人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有些陰差陽錯的感覺。

蓋聶主動伸出的手讓衛莊有些驚訝,不過還是得體地和他握了握手。蓋聶看了看衛麟道:“小孩子還是和同齡小朋友一起比較好,這樣更有利她身心成長。哦,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幼稚園老師。”

這個職業和蓋聶頗為不相配,他是英俊高大的男子,卻承擔了一個往往由女性擔任的工作。衛莊想到“男阿姨”這個稱呼,不禁翹起了嘴角。

他抬起頭來時,蓋聶的眼睛裡也帶了點笑意,這使得平時顯得過於嚴肅的男人柔和了許多。

就這樣,蓋聶又突如其來地闖入了他的生命裡,衛莊沒有不知所措,他相信自己會把握住天賜的機會。


朋友

蓋聶最近新認識了一位元老同學,叫衛莊。因為想要把女兒託付給蓋聶所在的幼稚園,但女孩兒因為身患疾病,故而做父親的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日衛莊特地請了半天假帶女兒到縱橫幼稚園來,他說想要先看看園裡的情況。蓋聶作為老師自然是很能體會家長的良苦用心。穿著緊身Lee牛仔褲和時髦夾克的衛莊還戴著個帶鑽的耳釘,實在是個又酷又潮的爸爸,但他其實長得很周正,舉止嚴謹而不輕浮,且確實對女兒很關心,所以蓋聶沒有懷疑他是個稱職的父親。

衛莊繞了一圈後,來到蓋聶辦公室,衛麟正學著和蓋聶疊小青蛙。他微趴開腿坐下,身體挺得很直,甚至沒有靠在沙發上。蓋聶對他的言行頗有好感,主動問道:“怎麼樣?”

衛莊摸了摸下巴,說:“嗯,還不錯,老師對孩子比較一視同仁,而且即使自由活動,也是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們,比較盡責。”

蓋聶點點頭:“這些你都可以放心,我們園的老師都會遵守職業道德。”他指的是收家長好處的事情。

衛莊把衛麟抱到腿上問道:“麟兒,願不願意以後在這兒和小朋友一起玩?”

衛麟把剛折好的小青蛙放在父親大腿上一按,“啪”的一下,飛到了蓋聶的桌子上,答道:“願意!”

衛莊抱著女兒對蓋聶說:“蓋老師,這小孩兒身體不太好,她今後就讓你多費心了。”

蓋聶答道:“叫我蓋聶就行,對於有特殊情況的小朋友,我會更加關心的,你放心吧。”

衛麟小朋友就這樣被父親“賣”給了蓋聶老師的幼稚園,當然她自己也是很樂意的。


上學第一天,衛莊早早把女兒送到了幼稚園,因為他也得趕著去郊區上班。果然敬業的蓋聶老師早就到了,正在打掃院子呢。衛麟和父親親切話別之後,就蹦蹦跳跳地跑到玩具房裡去了。

衛莊重新戴上頭盔、手套,對送他出門的蓋聶老師託付道:“麻煩你了!我下班可能有些晚,你們大概幾點下班?”

“不客氣,照顧孩子是我們的責任。你不用著急,我們會陪每個孩子等父母來接了再下班。”蓋聶頓了頓,又說道:“你這臺本田Cub還不錯嘛!”

衛莊在頭盔後面笑了笑:“你也玩兒?我以前玩得比較凶,現在純粹當交通工具。”

蓋聶拍了拍他肩膀:“注意安全。”便目送他而去。


孰料衛麟上幼稚園第一天,衛莊就不得不因為工作關係延遲了接孩子的時間。等他安置好從其它城市運送過來的兩隻東北虎,天都快黑了。

說不心急是假的,衛莊冒著超速的危險一路急吼吼騎到幼稚園,脫了帽子一看,咦?裡面還亮著燈。

蓋聶聽到摩托車熄火的聲響,拉著衛麟出來,衛麟看到是爸爸來了,一頭紮進他懷裡,同時撒嬌道:“爹地第一天就遲到!”

衛莊先不忙著安撫女兒,只是和蓋聶打招呼:“抱歉啊!拖了你那麼長時間,呼……”他說著抹了抹額頭的汗水。

蓋聶邊鎖大門邊說:“沒關係的,我反正也沒事兒,就陪麟兒玩兒一玩兒。”

衛麟卻趴在衛莊耳朵邊說小話:“蓋老師一點都不好玩兒,老沒意思的。不過我和小朋友們玩得很開心。”

衛莊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清了清嗓子對蓋聶說:“那麼晚了,還沒吃飯吧?沒事的話,要不一起去吃點兒?”

蓋聶點了點頭:“好啊。”


三人去了家附近的火鍋店,衛莊點了個鴛鴦鍋,讓衛麟解解辣。他和蓋聶邊喝啤酒邊聊開了,剛討論完牛羊肉漲價的問題,蓋聶突然問道:

“對了,冒昧問一句,家裡有沒有人等著?要不我們吃快點吧。”他心裡隱隱有些猜測,卻不好探人隱私,畢竟兩人尚不熟識。

衛麟搶在衛莊前頭說:“只有我和爹地,老師你慢慢吃吧!”

衛莊解釋道:“就我們爺兒倆過日子。”

蓋聶抱歉地點點頭。倒是衛莊問起了他的情況:“還沒成家?有女朋友了嗎?”

蓋聶給他倒滿啤酒,說:“還沒呢。”

“要求高吧!”

“沒有沒有,沒遇上合適的。”

“喜歡什麼樣的?”衛莊緊追不放。

蓋聶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看衛麟,衛麟也含著筷子眨著大眼睛看著他,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其實也沒特定要求,人好,談得來,最好呢,成熟些。就這樣。”蓋聶說完喝了口酒,像是被逼供後松了口氣。

衛莊也松了口氣,看來要求不苛刻嘛,可誰知道真的假的:“就這樣?別裝了,都是男人嘛,我懂,對長相一定有要求吧!”

“嗯……真沒什麼大要求,要看眼緣。”

突然衛麟插嘴道:“爹地長得好嗎?”

衛莊啤酒差點噴出來,忙拍了下衛麟腦袋:“瞎說什麼呢?快吃菜!平時怎麼和你說的,不准挑食!”說著給她從白湯裡盛了一勺菠菜。

蓋聶卻竟然裝作端詳了衛莊一會兒,笑著回答了衛麟:“嗯!不錯不錯,長得不錯。”


吃晚飯後兩大一小慢慢回家,蓋聶家竟然和衛莊住處只隔一條馬路。衛麟被父親放在車上坐著,路燈下,兩個男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衛莊先到家,今晚他還有些意猶未盡,距離蓋聶又近了一步,可是也只有這麼一步,這還遠遠不夠。

蓋聶和他道別:“謝謝招待,下次有機會我請。還有,以後別急著趕回來,開太快路上萬一出什麼事,信得過我的話,我送麟兒回家好了。”

“那就麻煩你了!”衛莊也不客氣,爽快同意了。


小莊

蓋聶不負所托,他想免去衛莊來自己家再接一次孩子的麻煩,於是每天下班後送衛麟回她家。

上次分別的時候,他已經注意到這個社區了,大概十幾年前造的半舊不新的公房,挺適合三口之家居住。衛莊雖從未說過自己的妻子,但估計不是離婚就是去世了,看樣子孩子倒是沒受什麼影響,只是從未表現出思念母親,蓋聶作為一個自認為深諳兒童心理的老師,感覺有些奇怪。

上了樓,衛麟從隨身小包包裡拿出鑰匙開門。她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把鑰匙掛在脖子裡,因為她爸說太危險,萬一戳到身體裡怎麼辦?

蓋聶隨衛麟進門,問道:“麟兒一個人在家害怕嗎?”

衛麟轉了轉眼珠,皺著眉頭說:“害怕!”

蓋聶本打算回去了,聽她這麼說自然不太放心,便決定留下來陪陪她,直到她父親回來。

衛麟好不容易靠說謊留住了蓋聶,怕他呆的無聊,“啪啪啪”,踩著小拖鞋打開電視;“啪啪啪”,又想去廚房倒水。

蓋聶看她忙進忙出,便跟去看看,見衛麟伸長手臂提著水壺倒水,忙接過水壺幫她倒了。不想衛麟捧起杯子舉到他面前:“老師喝水。”

蓋聶看她這麼懂事,忙說:“老師不渴,你自己喝。”

“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喝,不然爹地會怪我沒禮貌的!”

蓋聶看她像半個女主人似的,臉色不變,卻不禁心中好笑,看來也是衛莊平日教育的結果。

兩人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屋子裡除了電視的聲音,沒人說話。衛麟偷偷瞟了蓋聶幾眼,見他板著個臉在看電視,心想難道他覺得無聊了?這可怎麼辦哪?天知道蓋聶慣常就是這副表情,倒真沒有其它心思。可衛麟還不夠瞭解他,平日裡這個蓋老師嚴肅的模樣也讓衛麟不敢過於親近。唉,算了!為了老爹豁出去了!她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瓜,跳到地上說:“老師,我帶你看看我的小天地好嗎?”

蓋聶點了點頭,跟著她走進朝南的一間屋子。他剛才本覺得奇怪,這房子的樣式應該是一室一廳的,怎麼卻有兩間臥室?走到衛麟的房間才發現,原來衛莊把客廳隔開,辟出了一間小屋子。拉開移門就是衛麟的“小天地”了——四周牆壁被粉刷成了嫩綠色,客廳的陽臺也在她的屋子裡,顯得挺寬敞明亮,給小女孩住是綽綽有餘了。

衛麟跟蓋聶介紹了自己的好朋友:大熊、小狗、小花貓……蓋聶一邊聽著,一邊看到窗外迎風飄動的衣服,似乎能聞到好聞的太陽的味道,應該都是衛莊洗的吧。剛剛進廚房的時候,裡面雖然東西不少卻不顯得雜亂,看來作為一個單身父親,衛莊雖然外表看上去很酷很時髦,做起事情來倒是井井有條的。

衛麟正說著話,突然聽到抖鑰匙開門的聲音,忙跑到外面,果然是衛莊回來了。衛莊見她安安穩穩地在家,放下心來,可又教訓道:“叫你別跑,怎麼又跑了?想生病呢?”

衛麟不理會,黏著父親撒嬌。這時蓋聶也出來了,他和衛莊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衛莊有些驚訝,他本以為蓋聶早回去了。衛麟輕聲說:“爹地啊,我把老師留下來啦~~~”

衛莊心裡高興,卻彈了女兒腦門一記:“我身上髒呢,快別黏著了。”

他又轉頭對蓋聶說道:“謝了!要不別回去做飯了,和我們一起吃吧,我買了些菜了。”蓋聶本不想麻煩衛莊,可衛麟又拉著他手央求道:“老師老師,留下來吧!”磨不過只好答應了。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三次之後,衛莊家便成了蓋聶的長期食堂了。只是後來也不知怎的,他不僅是食客,還兼任了買菜、做菜、洗碗等多項工作。事後想想,大概是偶爾做的幾道菜,得到那對父女“狼吞虎嚥”式的讚賞,便頭腦發昏地開始擔當廚師;而看到衛莊下班後還得趕去菜場,吃晚飯後還得哄女兒吃藥,又心軟地把另兩項任務也承包了。不過能得到他人的認可,蓋聶這活兒幹得倒也挺開心。而且與其一人在家吃飯,三個人一起確實不那麼孤單了。


蓋聶的工作和正常上班族一樣,做五休二,可衛莊卻不一定了,有時候排班也會排到雙休日。往日他都是帶著衛麟一起去上班,現下有了蓋聶,輕鬆了很多。雖然一直麻煩別人不是他的作風,但蓋聶與眾不同的地位,讓他往往“厚著臉皮”把女兒託付給他。

這一日正巧是個衛莊得去上班的週六,給女兒做完早飯他出門了。蓋聶一大早到他們家一看,人早走了。衛麟在父親面前很活潑,可碰到他總是沒什麼話說,兩人總不能就這麼大眼瞪小眼過一整天吧?

蓋聶看時間尚早,主動對衛麟說:“麟兒要不要出去玩玩兒?”

衛麟記得父親囑咐自己不能給蓋聶添麻煩,有些害羞:“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老師帶你出去。”

衛麟迫不及待地說:“好啊好啊!我想去動物園!”

蓋聶揉了揉她的頭:“是想去看爸爸吧!”

兩人坐了一個多小時公車,一路上蓋聶給衛麟指點風景,這是城市公園,那是跨江大橋……他又指著一幢灰色的建築物說:“這是市醫學院。”

衛麟輕聲說:“我長大了要去這裡面讀書!”

蓋聶想到她的疾病,拉著她小手以示安慰,同時問道:“爸爸說過什麼時候去做手術嗎?”

“嗯!爹地說明年就行了!老師,手術後,我就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參加體育課了是吧?”

“對!到時候老師和爸爸帶你去爬山好嗎?去看日出。”

兩人這麼談談說說,不一會兒就到了動物園。衛麟被蓋聶抱著熟門熟路地指點他走到衛莊工作的地方。他們透過鐵柵欄看到衛莊穿著工作服在給一頭老虎餵食,老虎無精打采地似是沒有食欲。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飼養員說道:“小莊啊,阿旺是不是病了?”

衛莊歎了口氣:“老王,說了多少次了,我姓衛,叫衛莊。”

“哦哦哦,你看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小衛,小衛。”飼養員一拍額頭連連答應。

衛莊大力撫摸著老虎的背脊,道:“可能天有些熱,大概要開始準備冰塊了。而且母虎到了發情期卻沒物件,難免吃不下東西。”原來這麼個大塊頭卻是個美嬌娘,衛麟聽了偷笑出聲。當然她還不懂發情是怎麼回事兒。

“麟兒?”衛莊聽到女孩兒的笑聲,抬頭一看不遠處竟然站著蓋聶和女兒。

“小莊,你女兒來啦?”老王一開心,又叫錯了。

衛莊已經懶得糾正,洗了洗手推開柵欄出去。

蓋聶也是第一次親眼見識飼養員的工作,別說這麼頭大老虎讓他看了都有些發怵,不禁有些佩服衛莊。中午兩人帶衛麟去附近的KFC解決午餐,蓋聶感慨道:

“你們工作還真不容易,老虎獅子什麼的,一般不會傷人吧?”他想了想,又補上兩個字,“小莊?”

“唉,唉,你怎麼也這麼叫,多奇怪。專業就是學這個的,早習慣了,而且動物和人不一樣,心眼兒少,你對它好它就會對你好。它們天天吃得飽飽的,無緣無故怎會傷人?”

“這稱呼挺好的,比叫‘小衛’什麼的來的親切。”

“叫大名不行麼?看我就叫你蓋聶,難道要叫‘小聶’?呃……”衛莊想想不禁打了個寒顫。

蓋聶看他翻了個白眼,微微笑了笑,“你叫我蓋聶,我叫你小莊,就這樣吧!麟兒你說好嗎?”

衛麟竟然第一次沒有站在父親一邊,放開雞腿張開油油的小嘴,字正腔圓道:“好!”蓋聶答應她病好了要帶她去爬山,看日出,已經讓她漸漸喜歡上這個不太愛笑的老師了。哼!爹地就從來不答應帶自己出去玩。

“你把我女兒都拐去了?”衛莊挑了挑眉,又轉頭刮了刮衛麟的鼻子,“女生外向,白養你了!”


賽車

這天本來和往常一樣,蓋聶洗了碗,坐了一會兒後就準備回家了。可衛莊神秘兮兮地讓他等著,說是待會兒和他一塊出門。

衛莊好不容易哄了衛麟睡著,匆匆拿了鑰匙錢包拉著蓋聶出去了。

蓋聶起先好奇,不知衛莊要帶他去哪兒。一下樓,衛莊就叫了輛出租,讓司機開到城郊的某條山道。蓋聶一怔,心裡大約有數了,卻並不言語,只是默默坐在他身邊。

兩人下車後,只見山道上燈火通明,宛如白晝,已經有好些人到了。衛莊用手肘擠了擠蓋聶:“怎麼樣?來玩玩兒?”說著向前走去。

蓋聶沉默不語,跟在他身後,耳邊是陣陣摩托車的轟鳴。衛莊熟門熟路地和一個剃了板寸的男子打了招呼,介紹蓋聶說是朋友。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蓋聶,似是欲言又止。

衛莊接過頭盔、手套,扔給蓋聶一副,徑直走到停放在拐角處的兩輛摩托車前,不再添加任何防護。蓋聶摸了摸手中的頭盔,像是下定決心似地終於戴到頭上,跨上了其中一輛車。

放下麵板,衛莊在蓋聶一側向他瀟灑而乾脆地敬了個禮。遊戲開始了,只聽發令人站在中間舉起手,說道“1、2、3、GO!”發動引擎,兩人同時沖了出去。

事後回味起來,衛莊還是覺得這是自己經歷過的最刺激的比試了。如果說在直道上他還能和蓋聶一較高下,但過彎時的蓋聶有如神魔附體,特別是在幾個盲彎道,他竟然還能保持神速地過去,實在讓衛莊既不甘心可又不得不佩服,這傢伙是專業級的?

衛莊有些氣喘地脫下帽子,奇怪的是蓋聶還伏在車上。衛莊走到他身邊拍了拍:“還好吧!你也太厲害了!”

“要不要試一試?”

“嗯?”蓋聶突然開口,讓衛莊有些摸不著頭腦。

“上來,我帶你。”

衛莊一下子又興奮起來,他當然願意體驗專業車手的驚險刺激,而且邀請他的還是蓋聶。感覺他坐好了,蓋聶拉過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腰,說了聲:“扶穩了。”便猛地飛了出去。

衛莊貼在他背上,雖然周圍是風馳電掣,但蓋聶卻心跳平穩,不見絲毫緊張。側面壓彎時,衛莊緊緊環住他的腰,感覺到他上身肌肉的自如收縮舒展,一切都鎮定有序,似乎過彎並非什麼大不了的考驗。如果說過去衛莊玩兒賽車純粹是追求刺激,可在蓋聶身上,他卻感受到這項運動的另一種魅力——專注。忘卻雜念,專心致志地做一件高難度高風險的事情,原來這麼有意思!

車子慢慢減速,蓋聶終於停在了一處山崖上。衛莊先跳了下來,崖下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他深深吸了幾口氣,走到崖邊靠著平臺,海風吹走了身上的粘膩,舒爽極了。蓋聶隨後也走到他身邊。雖然兩人都默不作聲,可衛莊知道,蓋聶有話要說。

“我過去開過一陣子車。”靜默了一會兒,蓋聶終於開口了。

“豈止是開過,專業的吧?”

“嗯。這條山道來來回回,走了大概幾百遍了。”蓋聶凝視著遠方,出神道。

“怪不得盲彎道都開得那麼順。幾級了?”

“C”

“那可以參加國際比賽了。怎麼後來……”

“後來,一次練習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摔斷腿了。那時候醫生說可能會殘廢。”

衛莊早猜出是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想是一件聽上去那麼小的事。不過想想也對,無論做什麼,最後成功的總是鳳毛麟角,而他們往往是那些克服了所有困難最後到達終點的人。其他人,或許有成為英雄的資質,卻差了那麼點運氣,最終湮沒無聞。

“出師未捷啊!”衛莊歎了口氣,似是有些可惜但又有些調侃。他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殘廢”的事兒,沒看那人現在好好的嗎?不過……難道他有一條假腿?腦補過頭的衛莊轉頭看了看蓋聶。

“後來也不知怎麼的,自己就好了,可是沒了那時賽車的熱情,就不玩兒了。”像是證明什麼似的,蓋聶甚至動手卷起了褲管,“你看,這裡有條疤。”

衛莊頓時覺得自己腦補得……太狗血,可還是彎下腰湊過去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嗯,有腿毛的正常男人,自己這還是,第一次摸到蓋聶的腿呢。

這時月亮慢慢從山后移到了他們頭頂,衛莊抬起頭的時候,看到蓋聶的眼睛亮亮的,正專注地盯著自己。他有些緊張起來。

蓋聶拍了拍他肩膀:“謝謝你小莊,快十年沒騎車了,今晚夠過癮!也算是跨過一道坎兒了吧!”

衛莊笑了笑沒說什麼,他難道要說,自己是特意耍帥,想要蓋聶折服於自己的男性魅力卻弄巧成拙反被折服?

兩人回去還車的時候,板寸男終於想起了什麼,大力拍著蓋聶的肩膀說:“你是那個十年前奪得全國冠軍的小子啊!後來又突然退役了!”

蓋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不過你可能記錯了。”

衛莊有些好笑,剛才還在自己面前一臉唏噓地打開心扉呢,這會兒又裝正經。哼,臭屁啥!他拉過蓋聶並肩往回走。半路上莫名想到剛才蓋聶卷起的褲管,衛莊斂了斂心思,道:“你看你也不會打扮自己,老是這麼幾件衣服,幾條褲子,三十歲不到搞得和四五十歲大叔一樣。如果實在品味不佳,就包給我吧。”

蓋聶笑著搖了搖頭:“好,隨你。”


意外上

蓋聶本以為衛莊那晚只是說說而已,誰知他真的雷厲風行,第二天上他家時,就被一堆衣服包圍。

“我有不少沒穿過的,我們身材差不多,你來試試。”吃完飯後,衛莊從臥室裡抱出一摞衣服來。

蓋聶不太好意思,他一向覺得,男人麼,不太需要注重穿著,外表整潔乾淨就行。

“別傻站著啊,過來過來。”衛莊把衣服放在沙發上,準備一件件攤開給他看。他昨晚可是想了一晚上,蓋聶的氣質到底適合什麼樣的款式顏色呢?雖然長相上比自己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不過還算是個英俊人物。他一直從外套想到內褲,直到把人家剝得一絲不掛。白天他還特意提早下班,去商場裡買了幾大袋子衣服,說是特意給他買的吧,太矯情了,於是找了這麼個藉口。

蓋聶當然是全然不知的,他委婉拒絕道:“這怎麼行呢?我怎麼好意思拿你的衣服。”

“怎麼?看不起人?我衣服是地攤貨啊?”衛莊黑著臉。

“不是不是。”蓋聶連忙否認,“我自己能買,你留著好好穿。”

“別廢話,過來!送出去的東西難道還有收回的道理?”

“老師老師,我也想看你穿新衣服哎!”衛麟興奮地在沙發上蹦蹦跳跳,瞎起哄。

蓋聶無法,但還是推脫道:“也不用這麼多吧,我拿幾件行不?”

衛莊抬眼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不行!”

蓋聶走到他跟前,就被塞了件粉色襯衫,“去試試能不能穿,合身的話這些全拿去。”衛莊不能否認,買粉紅襯衫確實有些惡趣味……?本以為蓋聶又要推諉,不料這一次倒是乖乖跑去洗手間換衣服了。

沒讓那對惡劣的父女等多久,蓋聶就出來了。衛麟首先驚呼:“哇!老師你變好看咧!好帥好帥!”

衛莊先是眼前一亮,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蓋聶本來生得英挺,奈何平日裡不是白襯衫就是灰體恤,加上他常常面無表情,還喜歡皺著個眉頭,讓人覺得生生老了十歲。這下粉色襯衫配上他頗為白淨的皮膚,一下子年輕了不少。不過衛莊還是不忘把兀自蹦跳著的女兒拽下來:“哼,帥嗎?有你老爸帥嗎?別瞎鬧,給我坐下來。”

蓋聶犧牲形象地去換了衣服,卻沒得到衛莊的讚賞,連個點頭都沒有,倒是有一絲失落:“還是算了吧,粉色太嫩了。”說著就要去換回來。

衛莊起身一把拉住他:“說什麼呢!就這樣,挺好的。”

“真的?”蓋聶轉過身。

“廢話!”衛莊感覺有些臉燙。靠!近看更帥了!沒事長成這樣幹嘛?!這人還一副木訥訥的樣子,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毫無警覺性。

本想著蓋聶抱了那麼多新衣服回去,連一年四季都給他湊齊了,可是第二天見他,還是穿著過去的舊衣服。

“明天就給我穿起來!”衛莊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唉!我這衣服又沒……”蓋聶話才說了一半,就見衛莊陰森森地盯著他,只得轉口:“好,好,明天就穿。”

“別敷衍,我明天休息,下午去接麟兒時會來檢查的。”


第二日下午估摸著快到放學時間了,衛莊獨自走去幼稚園。剛到街口就發現不對勁,一群人圍在那兒,似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快步走上前去,竟然看到園門口圍著警戒線,許多員警站在那兒。他連忙抓著個員警問道:“裡面怎麼了?”

“你是家長嗎?”

“是。”

“哦,請跟我到那裡去集中,裡面有綁匪。”說著帶著衛莊走到不遠處被隔離的花壇,那裡有幾位老師和十幾個個焦急等待的家長。

衛莊一聽有些發懵,有一位大蓋帽正和他們介紹情況——“目前從我們掌握的資訊來看,小班教室,也就是案發地點,還有一位老師和三個小朋友在那裡。其他學生我們已經護送到警車上了,請聽到孩子名字的家長到前面來。”

衛莊一眼就發現那幾個老師裡沒有蓋聶,那麟兒呢?他只能聽到自己“嘭嘭嘭”的心跳聲,然而直到最後,“衛麟”的名字還是沒有出現。唯一和他站在一起的,只有一個老太太,她也沒聽到孫兒的名字,已經有些站不住了。

員警有些抱歉地站在他們面前:“對不起,你們的孩子可能還在裡面,我們……”

“我們可以做些什麼?綁匪有幾個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衛莊打斷他無用的歉意,看似冷靜地問出問題,他只想救自己的女兒。

員警介紹說,大概一個小時前,兩個男性匪徒持刀和汽油闖進幼稚園的小班教室,正好有四個小朋友因為沒有上體育課,由一位男老師照顧。他們只要錢,張口就是500萬。警方的計畫是先讓孩子出來,談判專家已經到了,在教室的視窗外和其中一個綁匪對話,另一個綁匪則看著人質。

這時一個穿著便服的人匆匆趕來,對負責的員警道:“基本可以了,一個女孩子很聰明,在我們的暗示下說肚子痛,綁匪同意換一個大人進去,讓她出來上廁所,但必須是孩子的家長,也就是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人。不過我們可以讓女警假扮她媽媽。”

員警問衛莊:“您是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

“哦,那就是您女兒了,裡面只有一個女孩子。我們會趁交換人質的時候行動,您放心。”

衛莊點點頭。他知道在這件事上,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眼前的幾個人。

然而剛剛過去一刻鐘,談判專家又趕了回來:“不行,那女孩子怎麼都不肯叫媽媽。可能暴露了。”

衛莊心裡五味陳雜:“她沒有媽媽!讓我去吧!她和我親,一定可以的!而且我在動物園工作,訓練老虎獅子,身手還不錯,能自我保護。”他也不管真真假假,給自己攬了好些長處。

談判專家看他卷著袖管,一副幹練的模樣,說道:“實在不行的話,要不你去試一試,但我們給你做點修飾,顯得文弱一些,讓綁匪放鬆警惕。”

衛莊取下耳釘,褪下袖管,把頭髮撥到前面稍稍遮住眼睛,員警又給他借了一副度數較淺的眼鏡戴上,並且反復叮囑當綁匪把刀架到他脖子時,一定要把頭稍稍移開歹徒的腦袋,因為狙擊手可能會趁此射擊。


意外下

衛莊剛走近後窗,就聽見衛麟的叫喊——“爹地!爹地!”

“麟兒。”他不禁也叫了出來。談判專家在他身後輕聲說道:“你看見了吧,現在一個綁匪劫持著你女兒,另一個在後面,那位老師和另兩個孩子被綁在椅子上。待會兒交換人質的時候,你儘量靠近後面那個綁匪,拉進那兩人的距離,但千萬不要被他當擋板掩在身前。”

衛莊隨著他說的看去,衛麟被一個蒙面人抱在懷裡,脖子上架著把刀,靠近窗口位置;另一個蒙面人似乎在角落裡,他前面坐著蓋聶,手被反綁在椅背上,旁邊還有兩個孩子。衛莊咽了口唾沫讓自己鎮定下來,壓低了嗓子說:“嗯,我明白。”

衛莊扶了扶眼鏡,獨自走向視窗,他大聲對衛麟說:“麟兒別怕,別怕啊。”

衛麟看見父親,忍了好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而坐在後面的蓋聶也直直地看著衛莊,並未開口,眼裡卻滿含擔憂。

綁匪看這小女孩情緒那麼激動,確認了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青年確實是他父親,他緊盯著衛莊吼道:“你快過來!別耍花樣!”說著把衛麟放在窗臺上,刀卻不離她的脖子。

衛莊走到窗前,衛麟仰著滿是淚痕的小臉看著他,女兒近在咫尺卻不能施救,因為後面還有三個人質,其中,包括蓋聶。

突然綁匪一手從正面猛地環住衛莊的脖子,一手用刀頂著他。衛麟算是暫且沒有危險了,一個談判人員向綁匪示意自己沒有武器,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抱過衛麟退了回去。

衛莊假裝身手笨拙地從窗口爬進去,一不小心還摔在地上,綁匪被他帶得也是一個趔趄。就在此時,他趁匪徒放鬆對自己的禁錮,敏捷地一個箭步沖到另一個綁匪身邊。另個人一驚,下意識地把原本對準蓋聶的刀轉向他,身體也不免稍稍移動出來。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嘭嘭”兩聲槍響,靠近窗口的歹徒被正中腦門,倒下了,可蓋衛二人身邊那個卻搖晃了一下,只被打中鎖骨。

他見同伴已死,窮凶極惡地忍痛揚起刀子向毫無反抗能力的蓋聶刺去,想拼個魚死網破。衛莊見狀忙擋在蓋聶身前,伸手想要抓住他手腕奪過兇器,不料被他避開。蓋聶只聽一聲悶哼,他失聲叫了句“小莊”,緊接著又聽到“嘭嘭嘭”的幾聲槍響,歹徒終於在二人面前被擊斃了。

蓋聶顧不得眼前的血腥,他看不見衛莊的情況,焦急問道:“小莊你怎麼樣?”

衛莊右手捂著左肩轉過身來,道:“沒事,被那傢伙碰到了。”

可蓋聶分明看到血水從他的指縫中流了出來。他忙吼道:“快來人,快來人。”

也就在等待警方闖進來的短短十幾秒內,衛莊的整個上半臂已經被鮮血染紅,他本想舉手減少流血,奈何手臂漸漸無力,隨著失血,連視線都有些泛花。

幸而最終並無大礙。待衛莊被送到醫院包紮完傷口,又接受完警方筆錄之後,已經明月當空了。蓋聶帶著衛麟一直坐在警局裡等他。三人驚魂未定地走到室外,都深深吸了口氣又呼出,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遇到這種事了。衛麟知道父親受了傷,乖乖地拉著他的手。衛莊怕衛麟對白天的血腥場面有陰影,想安慰一下女兒,提議去外面吃飯,就吃她最愛的牛排。

蓋聶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小莊,你身體還行嗎?我們還是回去吧!牛排以後有的是機會吃,對不對麟兒?”

衛莊“切”了一聲,“就一個小口子,大驚小怪什麼?!”

衛麟卻也懂事地說:“爹地我們不去了,快回家吧,家裡最安全。”她也確實想快點回家,雖然向來膽大,但畢竟還只是個幾歲的孩子。儘管警方第一時間把她帶離現場,並未親見慘像。可自己和平日最依賴的父親、老師都被劫持,心中難免還惴惴不安。

這廂蓋聶已經從路邊叫了輛計程車。事實上,衛莊確實有些頭昏腦脹,大約下午失血多了點。上了車後,他感覺好些,想緩和一下僵硬的氣氛,對蓋聶說道:“今天穿了新衣服,不錯。以後也得穿,知道不?”

蓋聶想到衛莊只穿了一件襯衫,而時值初秋,已有些寒意了,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你啊,也要多穿點,知道不?”

三人回家後,蓋聶讓父女倆坐著休息,他去廚房弄了三碗面。待吃完飯,兩個大人安頓好衛麟後,已經快要深夜了。

衛莊看蓋聶還不打算回家,奇怪道:“你不走了嗎?”

蓋聶指了指他傷了的肩膀:“洗澡不方便吧?我幫你弄完再走。”

“不用,另一隻手能動。”

“擠毛巾什麼都不方便,而且你也是因為我才……”

“停!和你可沒關係,我是為了救我女兒。”

蓋聶不想和他爭辯,事實如何自己心裡有數,這份恩情他一定會記在心上。因此也不管對方拒絕與否,直接跟著人進了衛生間。

衛莊無法,再推辭的話也太扭捏了。事實證明蓋聶確實有留下的必要,衛莊左臂連胳膊都抬不起來,脫衣服都需要幫忙。

蓋聶看紗布裡又有血滲出的痕跡,責怪自己剛才讓他動作的幅度太大了。為了防止沾水,蓋聶擠了毛巾要給衛莊擦身。他剛攤開毛巾要給他擦臉,衛莊就想一把搶過,卻因礙於傷勢而不得。衛莊氣鼓鼓地說:“喂!當我小孩兒呢!右手也可以擦臉的好嗎?”

蓋聶不理他,托著他腦袋給他擦臉,擦完後還仔細端詳了一下。衛莊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想要別過視線,蓋聶突然開口道:“小莊,你有點劉海好看,就像今天這樣。”

衛莊被他說得後背不由一麻,似乎自己那些小心思被眼前之人窺視了一樣。但也只是“似乎”而已,說完之後,蓋聶搓了把毛巾開始給他擦背。

衛莊裸露的皮膚被蓋聶的手指無意間擦過,觸感像是被無限放大了,他好像覺得下面也有了反應。這下再也不客氣,果斷奪過蓋聶手裡的毛巾,語氣生硬地下了逐客令:“謝謝你了!不過下面我能自己來。”

蓋聶想想確實接下來的活兒自己不太方便做,就出去了,順便幫他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衛莊在裡面磨蹭了很久,也沒聽到蓋聶關大門的聲音,知道那人還沒走。提上褲子出門一看,果然人還坐在客廳裡呢。

“小莊,你好啦。我想今晚還是打擾一下,住在這兒吧,你看那麼晚了……”

衛莊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爺兒倆,還要編什麼藉口,這人一吹牛臉就紅。他也不戳破,帶蓋聶去自己臥室拿了床被子和枕頭,指揮他把客廳的沙發展開,說:“你就將就一下睡一晚,明天該回哪兒回哪兒知道不?誰要你操心……”

衛莊當然知道睡沙發不舒服,可是讓他和自己睡一張床?那今夜自己別想睡得著了。


生日

當然那晚衛莊還是沒睡好,好不容易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出門一看,蓋聶已經不在了,沙發被重新歸位,被子枕頭整整齊齊疊放其上,衛麟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衛莊過去瞧了瞧,雞蛋餅裹香腸加一杯牛奶,他揉了揉女兒的頭。衛麟晃著腳仰頭問道:“爹地,蓋老師昨天睡我們家的嗎?”

“是啊。”衛莊邊回衛生間洗漱邊回答。

“爹地,以後都讓老師睡我們家吧!”

“為什麼這麼說?”衛莊擠著牙膏漫不經心地問。

“我昨天聽到蓋老師輕聲打呼嚕,就睡得可香了。雖然白天遇到那事很害怕,晚上完全不怕唉!”衛麟端了牛奶跑到父親跟前。

衛莊突然想到什麼,蹲下來問道:“如果以後讓他和我們一起生活,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啦,蓋老師對我很好啊!我也挺喜歡他的。”

“嗯。”衛莊毫不意外地點點頭,又問道,“讓他當你媽媽,你願意嗎?”

“啊?”衛麟睜大眼睛,“爹地,媽咪都是女生哎。”

“沒關係啦,男媽媽也是有的。”

“嗯……好吧,只要蓋老師不介意的話,我是沒意見的。”衛麟翻了翻眼皮,一副老成的模樣。

衛莊頓時信心十足,似乎有了堅實後盾,他一把抱起女兒:“好!讓你老爸搞定他!來來,乖女兒親親……”

衛麟撇過小臉,用手擋住“侵犯”:“爹地你沒刷牙啦!臭死了!”

蓋聶因此次表現突出,沒有冒失衝動,保護住了三個孩子,加上平日一貫教學成績斐然,被提拔做了副園長。衛莊聽他說了這個消息也很高興,建議出去慶祝一下,可蓋聶一連幾星期忙於幼稚園綁架案的善後工作,一時沒有時間。

轉眼進入深秋,竟然快到衛麟的生日了。而蓋聶也終於得閒能抽出一整天陪衛家父女聚一聚。

三人去了一家較為高檔的中餐廳,為衛麟慶生的同時,也祝賀蓋聶升遷。其實衛莊也不知道女兒的確切生日,索性把決定收養她的那一天作為生日,不過衛麟是全然不知的。

吃著吃著,衛麟突然對蓋聶說道:“蓋老師,我以後可以叫你媽咪嗎?”

這話剛出口,她就被衛莊捂住嘴巴,可還兀自“唔……唔……”掙扎不休。

蓋聶覺得奇怪,答道:“麟兒我是男人啊。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像你媽媽嗎?”他自認為頗為陽剛,不至於讓孩子造成這種錯覺。

衛莊另一隻手暗地裡扭了女兒大腿一下,同時對蓋聶說道:“童言無忌嘛,別在意。”

衛麟對父親怒目而視,衛莊皺著眉頭威嚇他,她才終於不吱聲了。

蓋聶覺得有些對不起孩子,又道:“不過麟兒以後可以叫我叔叔或者伯伯,老師在幼稚園裡稱呼就可以了。這樣行嗎?”

衛麟還在怪父親出爾反爾,撅著嘴點了點頭。

吃過飯後,兩人又帶衛麟去了海邊,小女孩撿了一袋子的貝殼、小螃蟹、小螺絲什麼的,早先的不愉快也就忘卻了。衛麟沒事了,蓋聶卻大概是喝著了冷風,開始每隔幾秒就要打一個冷嗝。

原本誰也沒放在心上,可過了大約半小時,蓋聶還在打嗝。他們坐在回程的大巴上,衛麟靠在父親懷裡已經睡著了,衛莊輕聲問道:“怎麼還不停?你咽幾口唾沫試試。”

蓋聶也頗不好受,他咽了幾口口水,然而還是不見效。衛莊又讓他舉起手臂試試,雖然在公共場合,這麼做有些奇怪,蓋聶也不管了,把一根胳膊舉得老高,可沒過一會兒,又打嗝了。各種偏方試了快半小時,保溫杯裡的熱水也喝過了,還是沒有半點起色。

蓋聶怕影響衛麟,把臉轉向走廊。這時衛莊拍了拍他大腿,蓋聶一轉頭,猛地嘴巴就被堵上了。他驚嚇地說不出話來,直到衛莊雙唇離開,他還呆呆地愣在那兒。其實衛莊也只是蜻蜓點水,並未深入親吻,可這……畢竟是自己的初吻啊!

過了好一陣兒,蓋聶才回過神,往四處張望了一下,大家都在打瞌睡,似乎沒人注意到。他期期艾艾地輕聲說道:“小莊……你……”

衛莊轉過原本似是在看風景的視線,問道:“還打嗝嗎?”

蓋聶反應過來:“咦?好像不打了。”

“嗯。打嗝主要是因為腦內有根主管的神經太興奮,你越想著它,它就越興奮,越要打嗝,只要突然被這麼嚇一次,轉移一下注意力就行。”淡定地解釋完,衛莊又轉過腦袋繼續看風景。

可據蓋聶回憶,總覺得對方眼神有些奇怪,似是不敢直視自己。他舔了舔嘴唇,與過去沒任何不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迷霧

接下來的日子,蓋聶還是一如往常地和衛家父女“廝混”,雖然偶爾腦內會一閃而過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可其它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

這日蓋聶吃過飯回家,接到老友荊軻的電話。荊軻過去和他上一個大學,比蓋聶小上幾屆,那時蓋聶學的就是學前教育,荊軻學新聞。雖然不同系,兩人還是因緣際會地成了哥們兒。荊軻大學的時候就愛玩愛鬧,還沒畢業呢就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了,所以一畢業就結婚。不過這段婚姻也和年少義氣的激情一樣不長久。本來荊軻應該帶著兒子留老家好好過日子,可今天他特意打電話告訴蓋聶,自己要和新愛人上這小城來了,順便把兒子放蓋聶幼稚園照顧。兩人約了時間見面。

幾天後的一個中午,荊軻帶著兒子上了幼稚園,時值午休,小朋友們都睡著午覺。蓋聶巡視了一圈後,正巧有空,和荊軻及他調皮搗蛋的兒子荊天明在幼稚園的接待室見了面。

天明見著“蓋老師”,直接稱呼他為“大叔”,蓋聶清了清嗓子說:

“天明,平時遇見可以隨便稱呼,可在幼稚園裡要叫我老師,知道嗎?”他覺得在園裡要對孩子們一視同仁,比如儘管他和衛麟很熟了,可也沒有過分關照她,一切只是盡到一個老師的責任罷了。

天明轉了轉眼珠“哦”了一聲,心想這個大叔真嚴肅。

兩個大人談完孩子的正經事兒,荊軻對著蓋聶吹了個口哨:“喲,變時髦了嘛!會挑衣服啦?”

天明一個人呆的無聊,大人的話他也不感興趣,以“要上廁所”為由,溜出去了。

蓋聶抿了抿嘴,轉移話題道:“你又結婚了?怎麼沒通知我?”

“哪能啊,這婚是結不成的,但日子還是要一起過的。”

“嗯?怎麼說?”蓋聶皺了皺眉頭,示意對方不要賣關子。

荊軻湊上前道:“小高,記得不?”

蓋聶想了想,似乎大學裡和荊軻同屆的學弟中似是有這號人物,不過相貌事蹟也記不太清了,隨即點點頭。

“我和他好啦。”荊軻又坐了回去。

蓋聶被這消息震得抬起了眉毛,上下打量了荊軻一陣。

“我本來就和他處得好,他人也好。離婚後走動頻繁了些,一來二去的就處到床上去了。反正和你說說也沒關係。”

“你確定一輩子和人家一塊兒?別又和上次一樣,而且倆男的靠譜嗎?”蓋聶有些懷疑。

“靠譜!當然靠譜!沒譜我能和他一起來這兒?這次是他公司把他調到這兒工作,我就帶著天明舉家搬遷了唄。而且天明也挺喜歡他的,孩子都接受啦!”

蓋聶聽後還是搖了搖頭,他還沒遇到過這種事兒。希望荊軻不是一時腦熱。

荊軻似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追問道:“問你呐,衣服自己買的?處朋友了?”

蓋聶搖頭道:“不是,一個朋友送的。”

“嘿,女朋友吧,真不賴啊你!”

“不是女的,就一普通朋友,男人。”

荊軻瞪大眼睛,突然神神秘秘地笑道:“這年頭還有男人送男人衣服?除非……”

“什麼?”

“除非他想追你。”

“瞎扯什麼。”

“沒瞎扯,你知道不,我可有親身經驗。當初小高可給我買了不少衣服,說我邋裡邋遢,不知道打扮自己,不如他把衣服給我包辦了。後來我一想,是啊,你說你和我做哥們,你會注重我的穿著嗎?當然啦,也不要太噁心。可戀人之間就會注重啦,希望對方是最好看的。”

蓋聶一呆,他是覺得荊軻的話有些耳熟,衛莊那晚似乎也是這麼說的。

荊軻看他皺著眉頭慢慢回味的樣子,一拍大腿:“來來來,和我說說,還有些什麼事兒?”

蓋聶聽他這麼一說,也就敘述了一些和衛莊父女的生活,只是“接吻”那段略過不提,可他心裡清楚,這卻是最重要的。

荊軻靜靜聽了一會兒,總結道:“聽你這麼一說,真是越聽越可疑,簡直趕上小高追我那會兒了。先別說救你那次,這個普通朋友也會救。就看他一直要把你留在他家裡,一有什麼事兒,無論是幫忙還是過節都得找你,他女兒可能只是個藉口啊!還有他女兒幹嘛叫你媽?我聽著就噁心,你看你像個媽嗎?普通小姑娘不是個天生變態的話,肯定不會這麼叫,除非她爸在家裡暗示過她,要讓你做他媽。哎呦……我不行了,這人口味太重!”

蓋聶有些被說動了,可還是掙扎道:“但他有女兒啊,怎麼會……”一句話沒說完他就住口了,這不是傻話嗎,眼前這位有孩子照樣找了個帶把的回家。

他似是有些醒悟過來,其實自己以前沒有奇怪過衛莊的過分“熱情”嗎?按理說他那樣性格的人平時對別人都冷冰冰的,沒道理對自己那麼好,雖然衛莊嘴上不說,可行動上確實挺周到,單位發了什麼時令食品每次都要分一份給自己,還老是約自己和他爺倆出去玩。以前一直沒往這方面想,大概是因為被衛莊“父親”的身份遮蔽了雙眼。

“但……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能隨便懷疑別人吧?”蓋聶還是為衛莊開脫道。

荊軻斜了他一眼:“我看你也挺向著他,不介意的話,就處處唄。”

“說什麼話。”蓋聶憑直覺感到,確實有些危險。


吵架 上

衛莊漸漸發覺了蓋聶的不對勁。往日他送衛麟回家後,會幫忙做飯等著衛莊一起吃晚餐,可最近都是自行回家。他當然很不好意思地解釋過,是因為父母來看望他了,所以得早些回去。但衛莊說想上門拜見叔叔阿姨,卻又被他拒絕,說衛莊一來肯定得破費,那樣他過意不去。

而一旦衛莊有空了,打電話邀請他一起出去玩,蓋聶也總是有各種藉口推脫。並且衛莊特意豎起耳朵留心過,電話那頭沒有別人的聲音,十有八九蓋聶還是獨自一人在家。

這種明顯的冷淡讓原本就細心的衛莊猜度了許久。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在電話裡問蓋聶,是不是自己有哪裡得罪他了?蓋聶一副“你想到哪兒去了”的口氣,讓他別多想。但是掛電話前卻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可以試著給麟兒找個新媽媽,那樣你也能輕鬆些,畢竟你還那麼年輕,各方面條件又好。”

聽了這話,衛莊恍然大悟,一定是蓋聶發現了什麼。他嚴肅地詢問衛麟,是不是在蓋聶面前說漏嘴了?

衛麟著急地辯解:“哪有啊!我從來都叫他老師的!爹地?老師是不是不喜歡我們了?都不來跟我們玩。”

衛莊安慰道:“沒有,他很忙嘛,最近不是快當園長了嗎?對了麟兒!他在園裡有沒有凶你?對你好不好?”他雖然相信蓋聶的人品,卻更怕麟兒受到傷害。

“嗯!老師對我們都很好。”

衛莊稍稍放心。

然而,這畢竟還是一樁失敗的單戀。衛莊夜裡躺在床上,想想有些傷心。那人有什麼好呢?自己何必就對他這麼死心眼?他按捺下不由自主升騰起的抑鬱情緒,試圖理智地問自己,蓋聶有什麼值得喜歡的?他是個好人,他善良、誠懇、忠厚、勇敢……他好像有許許多多優點,可即使他是個大壞蛋,自己大概還是喜歡他。

衛莊翻了個身,繼續蒙著被子想。他想到蓋聶的那些讓他心跳加快的眼神,那些自然而然卻又讓別人(或者只有衛莊)看上去妥帖無比的動作,還有他微微沙啞的聲音,那麼讓人安心。他拿筷子的樣子也很好看,手執在末端,夾起菜來沉穩又輕鬆;還有走路的姿勢,全身放鬆,肩膀顯得寬闊又可靠;抱著麟兒時的模樣,手勢熟練,大手擋在外側扶著麟兒的小胳膊……

衛莊像翻開照相簿一樣,一點一點從回憶裡翻看蓋聶的樣子,這些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珍寶。直到衛莊翻到最後一頁,回到第一次看到蓋聶的時候,他穿著校服在那裡低頭收錢、記帳,微微皺著眉頭,神態認真專注,那個表情和現在幾乎一模一樣。衛莊知道,自己很難從對蓋聶的臆想裡掙脫了,只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一想,心裡就又酸又甜。

可是那人為什麼要躲呢?自己難道一點都不好麼?想到這,他不免有些怨恨。


過了幾日,衛莊正在上班,卻接到一通蓋聶的電話,讓他下班後到幼稚園裡來一趟,麟兒出了些事。衛莊心裡一緊,忙問是不是犯病了?

蓋聶讓他放心,只是和小朋友鬧矛盾,希望家長一起來解決。

衛莊特意早些下班,趕到幼稚園一看,衛麟和一個小男孩兒坐在蓋聶的辦公室裡,蓋聶卻不在。

衛莊走到女兒面前,衛麟一看是父親來了,也不和旁邊的男孩兒玩了,撲到父親懷裡:“爹地!”

衛莊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問道:“麟兒,闖什麼禍了?”他知道女兒不是性格柔弱的女孩子,應該不至於受人欺負。說著瞅了眼坐在一邊的男孩子,男孩兒剃了個桃子頭,額前留了一撮頭髮,看得衛莊頗為礙眼。

沒想到男孩子大方地喊了他一聲:“叔叔。”

衛莊“嗯”了一聲。這時恰好蓋聶進來了,還帶了另一個男孩兒。衛莊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就覺得不是個安分的孩子。

蓋聶見了他客氣地打了個招呼:“啊!你來了。不好意思,天明的爸爸有事不能來。”說著指了指同他一道的男孩兒。

衛莊許久沒有見過蓋聶了,他定了定有些躁亂的心神,問道:“怎麼回事?”

還未等蓋聶開口,衛麟就先告狀了:“爹地!荊天明說我沒有媽媽!說我是垃圾桶裡撿來的!”她見父親來了,有人撐腰,不免更有膽子了。

天明笑嘻嘻道:“本來嘛!你有媽媽的話,怎麼你從來沒見過?”

“放屁!”衛麟一聽激動起來,一下子口不擇言。

衛莊聽女兒這麼說,喝道:“麟兒!”

蓋聶清了清嗓子,對桃子頭男孩兒說:“龍且,你來說說。”

“好。”男孩子站起來道,“荊天明和麟兒在玩,大概一開始是搶玩具,後來兩人就吵起來了。我過去時,聽到他說麟兒沒媽媽,麟兒生氣就推了他,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後來……後來我就去幫麟兒了。”他頓了頓,補充道,“因為麟兒是女生嘛!”

蓋聶聽他說得條理清晰,點了點頭,對天明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衛麟呢?男孩子本來就可以讓讓女孩子嘛,這才是男子漢!玩具先讓她玩一會兒有什麼關係?”

“可是她就是沒媽媽嘛!我又沒說錯!”天明還是嘴硬。

“荊天明!如果別人這麼說你,說你是撿來的,你會怎麼想?”蓋聶不禁有些生氣了。

“嘻嘻,我老爸說我就是他和我媽撿來的!”

蓋聶無奈,暗暗埋怨“養不教,父之過”,想到後面那句“教不嚴,師之惰”,便又道:“再說,玩遊戲歸玩遊戲,扯到其它事情上去傷害別人,這種行為很光彩嗎?就算最後你拿到玩具了,也是勝之不武。”

天明聽了,雖覺自己確實理虧,可面子上仍拉不下來,還是一副強頭倔腦的樣子。

衛莊聽蓋聶羅裡吧嗦說了那麼久,卻一點效果也沒有,心裡很是忿忿不平。他走到天明面前,彎下腰用手指點著他胸口道:“小子!快給我女兒道歉!”

天明抬頭看他身材高大,把自己完全擋在陰影裡,不免有些害怕,只是臉上仍未表現出來。這叔叔的手指可真用力,點得胸口有點疼。

衛莊見他沒反應,又用了點力指著他:“做錯事就得道歉!你父母沒教過你嗎?”

天明見他一臉兇狠,生怕會一個巴掌拍下來,轉了轉眼珠,竟然哭喊起來:“大叔!救命啊!”



吵架 下

蓋聶把天明拉到自己身邊,他轉而對衛莊道:“衛麟也有不對的地方。”

衛莊看見他剛才的動作,心裡已經不太舒服了,好似防著自己一樣,聽天明對他的稱呼,難道他們是親戚?這下聽了他的話,更是微微睜大眼睛瞪著他。

蓋聶好似沒看到衛莊神情的變化,繼續說:“再怎麼說,打人也是不對的,而且剛才還對荊天明說了髒話,這更不對了……”

衛莊突然冷笑了一聲,打斷他的說教:“怎麼?蓋老師想說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教育好我女兒是不是?”

蓋聶剛想否認,衛莊就向他開起了連珠炮:“我覺得你們園老師搞男女歧視啊!什麼叫‘男孩子本來就可以讓讓女孩子’,他有我女兒聰明嗎?有我女兒漂亮嗎?有我女兒可愛嗎?憑什麼要這小子讓著麟兒?小孩子玩遊戲,爭爭吵吵推推搡搡很正常,但這小子搞人身攻擊,就太他媽可恨了!”

他繼續瞪著蓋聶,一副“我就說髒話了!你拿我怎麼辦?!”的模樣。

蓋聶再想開口,又被衛莊打斷:“我今天就告訴你們!麟兒就是沒媽媽,她活得不好嗎?她不快樂嗎?拿這種自己掌握不了決定不了的事情打擊別人,很有種是不是?”

他說著,又掃了一眼天明。天明被他淩厲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毛,躲到蓋聶身後。

衛莊繼續說:“嘿!荊天明,是你侄子?怪不得護得那麼好,怎麼?怕我吃了他?”

“沒……”,蓋聶剛說了一個字,就又被衛莊搶過話頭。

“我女兒,只要有我一個人疼她就夠了!這種幼稚園不待也罷。”說著,一把抱起衛麟,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辦公室裡的三個男人呆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龍且第一個開口:“麟兒的爸爸太有氣勢了!”

天明十分不爽,見人走了,毫不猶豫地評價道:“大壞蛋!”

蓋聶打了他後腦勺一下:“你怎麼還不知錯?嗯?等你爸回去收拾你!”


一出門,發現下起了大雨。衛莊匆忙趕來,也未準備雨具。他把外衣脫下,把衛麟從頭到腳緊緊包裹住,讓她改坐在自己前面,自己擋住風雨,載她騎車回家。

衛莊剛才確實有些借題發揮。一來女兒受欺負,他咽不下這口氣,二來對蓋聶的行為舉止失望透頂。不提他過去保證過會好好照顧麟兒,就說剛才護著荊天明的樣子就讓自己看得心裡冒火。

他一路什麼話都沒說,衛麟也不敢吱聲。回到家後,她見父親還是虎著個臉,小心翼翼拉拉他的手:“爹地,你生麟兒的氣了嗎?”

衛莊拿了毛巾坐在沙發上,讓衛麟坐在自己大腿上,他擦了擦女兒的腦袋:“沒有,怎麼會呢?”

“那爹地怎麼不說話?我知道打人不對,以後不會了。”

衛莊看女兒這麼懂事,心裡酸楚,親親她的額頭:“嗯,麟兒最乖了。但是……麟兒,你會怪我嗎?你媽媽……”

衛麟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嗯~~~,我不要媽媽,只要爹地。”她在父親懷裡埋了一會兒,複又抬頭問道:“可是爹地,我真的是撿來的嗎?”

衛莊突然像犯了錯似地,皺了皺俊眉,悄聲說:“其實是這樣的。我在你出生的時候去醫院,看到暖箱裡有個寶寶長得好漂亮,心裡癢癢的,就把麟兒偷出來抱回家了。是爹地不好,但是麟兒實在長得太漂亮太可愛了。”

衛麟“咯咯”笑出聲:“沒關係!”她揮了揮小手,“我原諒你啦!我也覺得爹地最漂亮最可愛了!”

衛莊緊緊抱住女兒,心裡想著,沒有蓋聶有什麼關係,有麟兒就可以了。


衛莊那天淋了雨,快入冬了,卻只穿了襯衫加外套,又把外套給了麟兒,當天晚上就有些頭重腳輕。

他仗著自己身體好可以挺過去,就沒吃藥。再者一直依賴藥物,以後有了抗藥性也不好。人也是這樣,一直依賴別人惦記別人,等那人突然不見了,就很難戒掉。早知如此,不如當時就別抱期望。

接下來的兩天雖說是雙休日,衛莊卻正輪到週六上班。他為衛麟準備好早中餐,教會她用微波爐,就出門上班去了。


這一天頗不好受,喉嚨疼得要命,口水都咽不下去,可越這樣就偏想咽口水,也就更痛,咽喉像被刀割過一樣。

回家後,他精神不太好,傻傻地坐在客廳裡。衛麟跑過來站在沙發上給他邊捶脖子邊道:“爹地!今天蓋老師來過了。”

“嗯?他來幹什麼?”衛莊有些發懵。

“他說來看看我,嗯……還有你。”

衛莊笑道:“後面半句是你加的吧!”笑著笑著突然咳嗽起來。

衛麟忙給他揉胸口:“爹地?你生病了嗎?老師給我們做了飯,他下午走了。我熱了給你吃。”

衛莊知道自己這一定是感冒發出來了,怕傳染給女兒。衛麟有心臟病,一點病不能得,小時候有一次感冒了,差點送命。他起身走到衛生間刷牙洗臉,道:“我不餓,麟兒你自己吃。吃完東西就放在廚房裡,爹地明天來收拾。我有些累,先睡一覺。”

“哦。”衛麟一向懂事,也就不再吵父親了。



發燒

衛莊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外面正下著磅礴大雨。他還是覺得自己昏昏沉沉,渾身沒力氣。強撐起來,拿溫度計一量,39度,是發燒了。

他從抽屜裡掏出個口罩戴臉上,開門出去。衛麟尚未起床,他從米袋裡倒出些大米,做了鍋白粥,又敲了兩個鹹鴨蛋,開了包榨菜。

衛莊覺著自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腳步虛軟,但還不至於跌倒。等弄完這些,衛麟自己也爬起來了。

小女孩見父親戴了個大口罩,好奇道:“爹地你怎麼啦?”

“感冒了,別傳給你。”衛莊悶悶地說,“來,洗漱之後來吃飯。”

餐桌上衛麟見一向胃口不錯的父親只吃了一碗粥,有些擔心:“爹地還沒我吃得多!爹地昨天晚飯也沒吃!”

“沒事,不能空腹吃藥,所以稍微喝點粥。睡一天就好了。麟兒,今天我不做飯了,等中午的時候給你叫外賣吧。要吃什麼?披薩好不好?”

“好啊好啊!”衛麟歡呼起來,她想念披薩很久了。過了會兒她突然問:“爹地,今天蓋老師會來嗎?”

“別老想他了,你自己乖乖畫畫、看電視知道嗎?那個新的《黑貓警長》電影,買來還沒看過吧。”

“哦!知道了。”

衛莊吃完藥,順手洗了昨晚的盤子,又窩回臥室去了。說是睡覺,其實他頭疼得厲害,屋外客廳裡“黑貓警長”和“一隻耳”的聲音此起彼伏,也吵得他睡不著。

估摸著快中午了,他爬起來幫衛麟叫了個外賣,自己又熱了些粥喝。下午裹在被子裡正迷迷糊糊,突然一陣噁心,忙跑到衛生間吐了。他這兩天吃得少,也沒吐出多少東西。

衛麟從沒見過父親生病,心裡有些害怕,可又不知怎麼辦。衛莊生怕她被傳染,也不讓她進臥室。

到了下午五六點,衛莊又把中午吃剩的披薩給女兒在微波爐裡轉了轉,他安慰衛麟:“這兩天將就著吃吃,等爹地好了再給你做新鮮的。”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把衛麟安頓地睡覺了,衛莊躺回床上,覺得很是低落。這時候,真想有個人能陪陪自己,就算坐著不說話也行,那至少說明,自己不是獨自一人的。

他內心深處還是抱有小小的期待,但聽著屋外下了一天仍未停止的大雨,大概那人是不會來的。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他心提到嗓子眼,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小拖鞋的踢踏踢踏聲,原來是麟兒半夜上廁所。也是,蓋聶又沒鑰匙,怎麼能進屋?自己真是病糊塗了。衛莊換了個姿勢強迫自己睡去,然而除了更清晰地感覺到一陣一陣發冷和頭痛欲裂,一點困意都沒有。他的身體病了,腦子卻清醒得很。他雙手環著自己的身體,不可抑制地思念蓋聶,衛莊燒得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喜歡得都得病了?這種荒謬的想法,在平日裡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念頭,但衛莊此刻覺得,自己大概有些走火入魔了。



蓋聶週一來到幼稚園,卻不見了衛麟。往常她父親總是很早就把她送來了,這天卻等到開始上課也不見女孩兒的蹤影。

蓋聶到底是擔心的。他原本就對衛莊抱有好感(當然他認為是朋友意義上的),刻意保持距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上週五衛莊第一在自己面前發火,雖然並不是他的錯,可心裡還是滿懷愧疚。故而週六特意去了趟衛莊家,孰料主人不在。他原本還讓天明準備好週一跟衛麟道歉,可眼下小姑娘卻不見了。

蓋聶想起衛莊上次說“這種幼稚園不待也罷”,心裡一緊,忙撥了電話。

過了許久,終於有人接聽,竟然是衛麟的聲音。他剛問:“麟兒怎麼今天沒來上學?”那頭女孩兒就哭起來了:“老師快來呀!爹地要死了!”

蓋聶聽了像是被人敲了一悶棍,穩下心神問衛莊怎麼了,衛麟抽抽噎噎地說,父親昨天說感冒了,可現在渾身好燙,她都叫不醒。

蓋聶稍稍放心,安慰了衛麟幾句,讓她乖乖在家裡等著,老師馬上就來。


蓋聶和同事說了一聲換了課,就冒著大雨心急火燎地沖到衛莊家,衛麟幫他開門後,他忙跑到衛莊臥室。

衛莊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嘴巴周圍起了一層火泡。蓋聶搭了搭他額頭,果然是發燒了。他給社區醫院打過電話,一邊去倒了些溫水給衛莊灌下去,一邊問衛麟怎麼回事。

衛麟見蓋聶來了松了口氣,可仍是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爹地昨天生病了,還吐過了,他說睡一天就好了。可是今天他都沒來叫我起床,等我醒來後已經過了上課時間啦!我跑到房間裡想叫爹地,他卻不理我了……老師!爹地不會死吧?”

“不會的,麟兒放心,有老師在,你爸爸不會有事的。”蓋聶邊安慰他邊去攪了毛巾搭在衛莊額頭上,以圖給他降燒。

沒過多久,社區醫生就上門來了,因為蓋聶剛才在電話裡說了症狀,她事先帶了要掛的點滴。大致檢查了會兒,醫生說是著涼後抵抗力下降,病毒侵犯後得的上呼吸道感染。大概又沒有好好休息,所以燒得厲害,但幸而身體底子好,還沒轉成肺炎。

醫生給衛莊掛了兩瓶鹽水,約莫到了中午,燒也就下去了,只是人還在昏睡。

家裡除了躺著的衛莊,又剩下一大一小兩人。衛麟本想呆在臥房裡,卻被蓋聶帶出去,說她一旦感冒了,爸爸還得辛苦照顧她,不如讓老師守著。

蓋聶給衛麟炒了個蛋炒飯,又熬了些粥準備著。之後便一直坐在衛莊床邊,幫他掖好被角,又不時擦去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感冒嘛,只要把汗排出來就好了。

蓋聶看他臉頰明顯比過去消瘦下去,臉色也不太好看,不免有些心疼。他聯想到,是不是由於自己過於敏感,沒有好好照顧他們父女,才讓衛莊更辛苦,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孩子,終於生病倒下了。

正自責著,衛莊突然發出了“嗯哼”的無意識聲響,沒多久就張開了眼睛。


表白

衛莊一睜開眼,視野裡就只一個蓋聶。他有些發愣,難道是做夢嗎?

蓋聶見他醒了,舒了口氣,拍了拍他手道:“醒了就好!我煮了粥,先吃點好不好?”也不等病人答應,逕自去了廚房。

衛莊這才知道自己是真醒了。他雖感覺還不太爽利,卻也撐著自己坐起身來。

蓋聶端著碗回來,給他拿了枕頭靠在身後。衛莊接過碗,沒說什麼,慢慢把稀薄的粥咽了。

蓋聶在一旁等著,又說:“等會兒要吃藥,社區大夫來過了,給你掛了鹽水。現在燒退了,可還得慢慢康復,你別急。”

衛莊把碗遞給他,低聲道:“謝謝。”

蓋聶也沒說什麼,抽了紙巾給他擦嘴,又道:“麟兒在她屋裡,別擔心。你今天要上班嗎?”

衛莊搖了搖頭,隨即說:“你得上班吧!快回去吧,我能行。”

“沒事,我請假了。”他也沒坐下,端著空碗,“小莊,以後有事就找我,別自己撐著。”

衛莊抬頭看了看他,道:“我沒什麼事。”

“都病成這樣了,還沒事?”蓋聶難得語氣有些激動,複又平靜下來,“前些日子是我不對,你別往心裡去。”

衛莊聽他這麼說,心裡湧起了別樣的情緒,他突然很想知道,蓋聶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他是對所有朋友都那麼好,還是只對自己如此呢?他退口而出:“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沒必要麻煩你,以前是我糊塗。”

“我是你朋友,當然要照顧你。”蓋聶似乎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後,心裡反而覺得不太對勁,只是……朋友嗎?朋友,像是荊軻那樣的?他明白,衛莊和荊軻在自己心裡的地位不一樣,可他一時說不清這種差別在哪裡。他不是個自戀的習慣剖析自我的人。

可還沒當他弄明白其中的差異,衛莊就說了一句讓他驚訝的話:“我沒拿你當朋友,從來沒有。”

蓋聶第一次在人際關係上產生挫敗感,不免有些委屈,他不輕易和別人深交,故而朋友不多,每每總是對方主動,他才加倍對別人好。但這情緒大概只持續了一秒不到,衛莊接下來的話更讓他感到石破天驚——“我早就看上你了。”

衛莊絲毫沒有回避地直視著他,似乎這不是一件值得害羞的事情,但蓋聶卻感到自己的臉“蹭”地上火了。他沒有發懵,畢竟這個可能性,是荊軻告訴過自己的。但親耳聽到表白,對方還一臉坦然地看著自己,讓蓋聶一時手足無措起來。這也不能怪他,畢竟這是他人生裡的第一次被表白,對方還是個男人。

然而從外表看來,蓋聶還是頗為淡定,他還和往常一樣,沒什麼表情,只是稍稍有些臉紅。室內安靜極了,兩人都像被定住似的,只等對方打破尷尬。

最後還是蓋聶先開口:“這……我一時接受不了。你還是多休息休息,藥我放在床頭櫃了,我就先走了。”說完又瞟了衛莊一眼,出去後順帶輕輕關上了房門。

衛莊能聽到門外那人走到廚房,洗了碗,打開櫥櫃門又關上,然後走出廚房,和衛麟道別,開了大門,最後,終於大門也關上了。

他慢慢滑回被子裡,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但也沒什麼遺憾了。

不一會兒,臥室門被開了條縫兒,一個小小腦袋擠進來,她四處瞅了瞅,聽得衛莊的聲音響起:“麟兒?”

衛麟整個人擠了進來,一下子撲到父親床上:“爹地?你終於醒啦?!”

“嗯。”衛莊摸了摸女兒沒梳辮子的半長頭髮,“爹地好了。快出去吧。對了,午飯吃了嗎?”

“蓋老師給我做了蛋炒飯。爹地快快好!麟兒早上有些害怕。”她雖時常在父親面前撒嬌作癡,卻不太自稱名字,這次估計確實怕得很了,更賣力地使出撒嬌勁兒。

衛莊不知怎的,眼眶有些發熱,他不敢太近距離地抱女兒,只是一遍遍撫摸她的頭髮:“麟兒別怕,爹地永遠和你在一起。”



蓋聶出門後,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走。外面還下著雨,只是沒那麼大了,行人都撐著傘,躲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和別人形成隔膜。蓋聶頓時覺得很安全。他不太為感情困擾,親情也好,友情也好,愛情也好,總是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但這一次,他實在需要好好考慮自己和衛莊的關係,他不期待和別人共用自己的“煩惱”,他要一個人思考。


悶騷

蓋聶承認他對衛莊有特殊的好感,比如他一旦和對方相處起來,總能掌握那人的節奏。節奏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

他不知別人是否有過這樣的經驗。在和絕大多數人相處時,我們看似在和對方交流,卻往往只是輸出自己的觀點或者一味接受我們所認同的對方的看法,也就是說大家相互之間說了那麼長的話,真正流入心底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交流是在尋找契合點,尋找思想碰撞的火花。

蓋聶通常不會主動與人接觸,看看他現在少得可憐的朋友就能明白。但他倒不為此感到失敗,自己的生活已經很充實了,不必要因為空虛、無聊去在交狐朋狗友上浪費時間。也不必要在別人身上尋找認同感。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內心還挺強大的?上大學的時候,正在時興網路交流工具,周圍同學有去網上聊天的。他也嘗試過,聊了一次就覺得沒勁了,還不如看看書打打球呢。

因此無論是荊軻還是衛莊,都是對方主動闖入他的生活,可一旦蓋聶認可了一個人,便會全心全意地對他好。他覺得,這是難得的緣分。可是,如果一旦發現對方不值得結交,會毫不猶豫地冷淡下來。比如這次對衛莊,雖然自己還是很喜歡他,可發覺了兩人關係中隱藏著的危機,他便能理智地回避和對方相處。當然現在他覺得這是自找苦吃,看到衛莊病怏怏的樣子,難受的不只是對方,他到底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冷靜。

但衛莊和荊軻不同。雖然這麼說有些傷荊軻的心(幸而他也不知道),但自己越和荊軻深交,越能發覺兩人的差異。誠然他們在人生觀價值觀上比較相合,但在那些難以對人訴說的小心思或者生活中無意識流露出的行為上,他們的不同點很多。

他不太喜歡荊軻類似江湖浪子的個性。蓋聶是個低調內斂的人,而荊軻卻相反。他總覺得奇怪,這位朋友哪來那麼多精力去參與活力四射的娛樂?每次搞集體活動,蓋聶總感到頭痛,恨不得早早退場。

可衛莊不同。他似乎比自己外向,比如從這次表白就能看出,但實則不然。他知道衛莊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表白大概是出於男性尊嚴,而內心一定是深思熟慮許久的,不然為何剛開始的時候不說呢?他不在剛開始,感情還沒那麼深刻的時候說明,而能忍耐這麼久,直到兩人互相已經建立起一定感情基礎的時候再說出來,足可看出他不是個魯莽的人。而且衛莊平日裡也喜歡宅在家,即使休閒放鬆也不愛呼朋引伴,很合蓋聶胃口。

蓋聶一個人躺床上越分析越覺得興奮,他覺得衛莊有意思極了。過去兩人在交往時,並不都是全心投入的,都各自有著自己的想法,這點他一向知道,只是沒明白過來衛莊的心思。在接吻時倒有過一刹那的懷疑,但蓋聶一向不願意讓自己自我感覺過好,那樣失望的可能性更大。現在衛莊不用說了,既然對自己早有別的企圖,肯定一個人分裂地夠難受。人前以好朋友的面目交往,人後一定心裡打著小算盤。

而蓋聶自己呢,其實也一直偷偷觀察著衛莊。比如自己說了個自認為難以理解的笑話,但衛莊卻笑得很開心,他好像很能明白笑點在哪裡,那時除卻內心的滿足,也有暗暗的欣喜和納罕。有時衛莊正說著一句話,蓋聶心裡就能接下去他後面要說的,並且事實證明完全一樣。再比如每次出去吃飯,衛莊總是要拿出紙巾把碗筷擦一遍,這似乎是無意的習慣之舉,但蓋聶卻能在心裡記很久,並且悄悄分析出此種舉動除了說明對方的潔癖,還有對所處環境的挑剔,他一定不是個像荊軻那樣隨便的人,反而心思很重。總之,衛莊的幾乎每句話、每個細節性動作,他都能明白對方隱含的意義。除了送衣服和接吻那兩次。後者已經說過了,前者麼,倒真有些當局者迷,那時只覺得開心,說明衛莊很重視自己,對自己親近,誰會想到那方面去呢。其它情況下,兩人像是心照不宣地在和另一個藏在面具後面的對方交流。

蓋聶突然想到,這個,是不是叫作悶騷?

如果沒有衛莊的表白,他願意繼續和他玩這個遊戲,直到有一人厭煩為止。可現在看來,對方已經不滿足於玩遊戲了。

那要怎麼辦呢?

如果拋開一切外界因素,蓋聶是毫不介意和衛莊深入交往一下的。繼續聯想下去,好像還挺帶感的?據自己觀察,那人屁股挺翹,揉起來應該手感不錯;還有笑起來臭屁又自戀,很可愛;一旦生氣怒視別人時,總讓蓋聶覺得色厲內荏……先打住,不要被美妙的感情迷惑了頭腦,將來要面對的現實問題太多。家裡面父母怎麼說?雖然他們一向不太管自己,也從不催促成家,可總是會影響他們的生活。麟兒呢?只有兩個男人,沒有女人的照料,會對她成長有妨礙嗎?雖然看看天明好像還挺幸福的。還有最關鍵的,就是衛莊。他能確保自己的感情是長久不變的嗎?畢竟從前是有過老婆的人,怎麼會突然就喜歡起男人來了?蓋聶不懷疑衛莊眼下的感情,他絕不是個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但誰知道這能保持多久?據說愛情的保質期只有七星期?

蓋聶覺得,還是看情況行事為好。只是他不知,形勢不等人。


秘密

蓋聶第二日去教育局開了大半天會,一回幼稚園便去小班教室後面張望,期盼著能看到衛麟。然而令他驚訝的是,他一個個小朋友分辨過來,卻並不見衛麟。

蓋聶回到辦公室向老師們簡要傳達了會議內容後,狀似無意地向幫他代班的雪女老師問道:“今天衛麟也沒來嗎?”他心裡想著,衛莊的病應該好了呀。

“啊!忘了和你說了!”雪女抽出工作筆記,“上午的時候,衛麟爸爸打來電話,給衛麟辦了退學。”

“什麼?”蓋聶這下懵了。

“嗯。他說要帶衛麟去別的城市治病,所以這學是上不成了。不過等手術做好了,大概還會回來。唉!小丫頭活潑可愛,真希望病能快好。”雪女還在那兒感歎衛麟命運多舛,蓋聶卻只聽到“去別的城市”。

“他……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下學期?”蓋聶急忙問道。

雪女似是有些奇怪蓋聶竟然如此緊張,不過馬上就想通了似的:“啊!她爸爸說學費就不用退了,反正這學期也快結束了。什麼時候回來不清楚。她爸爸聲音倒真好聽,不高不低又有磁性,唱起歌來不知什麼樣。”雪女是藝術老師,老是關心一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她又道:“不過他說完就掛了,我也沒來得及多問。”

“哦,謝謝。”蓋聶聽完,忙又穿起剛脫下的外套,“我有急事先回去,今天辛苦你了!”說完便又急匆匆地離開了。

蓋聶這是連著第二天早退了,可他管不了這許多,眼下他只想快趕到衛莊家,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衛麟心臟要做手術他知道,但怎麼衛莊事先都沒知會自己一聲呢?

然而迎接他的,是緊閉的大門,任他按了無數次門鈴,也不再有人應和,無論是那個有著紫葡萄一樣圓溜溜眼珠的小姑娘還是她那個帥氣可愛,喜歡逗弄自己的爸爸。

蓋聶的心沉了下去,難道他們就這樣在自己生活裡消失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給予那位年輕父親匆忙的告白一個滿意的回復。

但如果蓋聶是那麼容易灰心喪氣的人,他也就不是蓋聶了。他跑下樓梯,在社區門口叫了輛計程車,直奔動物園。

蓋聶趕在下班前,憑著記憶來到衛莊的辦公室。大門敞開著,裡面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正是上次見過的老王。他心裡一涼,衛莊也不在這裡。

蓋聶喘了幾口氣,平復自己有些忐忑的心緒,敲了敲門。

老王戴著老花鏡轉過頭來,問道:“這位同志,你找誰啊?”

“您好!我是衛莊的朋友。”蓋聶盡最大可能地緩和了語氣,雖然他實質心急如焚。

“哦!哦!小莊的朋友啊!請進來吧!”老王倒是很客氣。

“你找他什麼事啊?他今天早上來過啦,請了兩個月假,要帶女兒去看病。”老王邊給蓋聶倒茶,邊說道。

蓋聶捧著杯子,卻來不及喝,忙問道:“他去哪個城市了?”

“這我倒不清楚,但估計是省會吧,那裡醫院好。”

“謝謝您!謝謝您!”蓋聶至少知道了,衛莊兩個月後會回來。但讓他一個人帶衛麟去做手術,蓋聶心裡還是不太放心。

老王見這小夥子原本繃緊的臉龐鬆弛下來,雖然仍然沒什麼表情,卻顯然是開心的。他頗為健談,雖然衛莊不太愛說話,但有個人在辦公室好歹有人氣,今天憋了一整天沒講過話,有些難受,好不容易來了個人,逮著蓋聶又絮絮叨叨起來:

“唉!小莊也不容易,帶著個孩子,成家也不方便。小夥子模樣多好啊,拖到現在。”

蓋聶喝了口茶,隨口接道:“他很喜歡麟兒,不過他第一次結婚也挺早的。”

“哎?他哪裡結過婚?麟兒是他撿來的。”老王糾正道。

蓋聶驚訝地抬起頭來,老王似是覺得自己洩露了同事的秘密,有些不願再說下去。蓋聶卻不放過,又問道:“這……不會吧。法律規定男性即使三十歲能領養孩子,也只能是男孩兒。況且小莊還不到三十。”

老王向外瞅了瞅,確定沒人,稍稍壓低了聲音說:“理是這麼個理,但這裡小城市,哪裡管那麼多?單位裡沒什麼人知道,你也別說出去。當初給麟兒開戶口,我還去做過證明呢,嘿嘿,這也算偽證吧。”老王笑了笑,嘴上這麼說,臉上卻絲毫看不出心虛。

蓋聶聽老王這麼說,才有些相信了。如果麟兒是領養的,那確實能解釋,為什麼他們父女從未談起家裡的女主人,無論是離婚還是辭世,如果有前妻存在,不可能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蓋聶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想不明白,衛莊為什麼會願意領養衛麟。從平日的為人看,他不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並且,即使是熱心人,在這麼重大的人生抉擇面前也很難選擇接受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

老王看他皺著眉頭,似是猜出他的想法,說道:“我也弄不清小莊哪根經搭錯了,反正幾年前一個冬天,他偷偷讓我去做證明。我問他,你還那麼年輕,何必養個有病的娃?他說,他喜歡,想養就養了。這不等於沒說嗎?唉!不過他對麟兒很上心,這也是小姑娘的福氣。可是眼看著他快三十了,卻好像從沒談過朋友,真替他著急。”

蓋聶跟著老王一起下班,出動物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老王看著黑漆漆的大門,歎了口氣:“唉!園裡收入一年不如一年,聽說要搞什麼股份制了,不過我也快退休了,以後啊,就是小莊他們的天下了。”

和老王分手後,蓋聶坐在回家的公車裡,反復咀嚼著老王剛才的話。漸漸地,他腦海裡有了個大膽的推測,衛莊之所以領養麟兒,大概因為知道自己是同志,不會有孩子。這樣的話,還稍稍能解釋得通。不過無論怎樣,他一回去就要給衛莊手機打電話,問問他們到底在哪兒。蓋聶從沒有像此刻那麼後悔自己沒買部手機……


空虛

蓋聶從電話簿裡翻出衛莊的手機號,有些緊張地按下號碼。他原以為好事多磨,衛莊既然一聲不響地離去,不會那麼容易接自己電話,不料沒過多久便接通了。

“喂?”

蓋聶聽到衛莊熟悉的聲音,心裡一緊。雖然昨天才見過面,可一天的奔波找尋,讓這聲音顯得格外珍貴。蓋聶聽來,就像一壺暖酒澆灌過他的心房。雪女說的沒錯,他的聲音確實很好聽。

“喂?小莊,我是蓋聶。”蓋聶平穩了呼吸,儘量維持平日的語氣。

“哦。我知道,有來電顯示。有事嗎?”衛莊的口氣和以前沒什麼不同,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蓋聶為什麼會給他打電話。

蓋聶卻不想再和他打啞謎了:“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麟兒快做手術了,我想,就早點帶她過來吧!沒什麼事。”

“你介意我昨天的回答是嗎?”蓋聶沉不住氣了,他不禁脫口而出。然而對方短暫的沉默讓他又有些後悔。

不過衛莊終究還是開口了:“沒什麼,你不要多想了。”

蓋聶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他雖然確實對衛莊有好感,卻還是不願貿然接受對方的愛意,這麼做太衝動了。他轉換了一個話題:“那你們現在在哪兒?”

“S市。”出乎蓋聶意料,衛莊沒有隱瞞他。

“我雙休日過來。”

“不用了……”衛莊還未說完,蓋聶就聽到電話那頭有個女人的聲音,“老大吃飯了!快點兒!”

“你不用過來,不麻煩你了。我吃飯去了,再見。”衛莊快速說完,就掛了電話,蓋聶連道別的時間都不夠。

蓋聶放下聽筒,裡面兀自傳出“嘟……嘟……嘟”的盲音,不知為何,心裡很酸澀。衛莊似乎還把他當朋友,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蓋聶雙休日就去買了部手機。他連著幾天給衛莊打電話,但對方都是客客氣氣的,並且一再婉拒了他過去探望的請求。後來索性讓他電話也不要多打了,表示自己有朋友照顧,和麟兒挺好,根本無需他擔心。

所以蓋聶去買了部手機,不打電話,發短信總沒關係吧?

自從衛莊去了S市,蓋聶就格外關注S市的天氣情況,一看見預報說要降溫下雨了,總會發短信提醒衛莊。他總覺得衛莊不太會照顧自己,不然上次怎麼會一降溫就感冒呢?有時候穿衣服也不夠注意,幸而麟兒倒一直穿得很多。他卻不曾想,衛莊在沒認識他的時候已經能一人照顧女兒,活得有滋有味了,為什麼在他面前卻似突然小了好多歲?

一個人多半希望喜歡的人能多多關注自己,故而難免在愛人面前迎合對方的性子。蓋聶一貫無趣,似乎也沒什麼大的興趣愛好,只是大概由於是幼稚園老師,比較擅長照顧別人,衛莊也就樂得由他“苦口婆心”、“以老賣老”(蓋聶過去是他學長,後來相處久了,難免用這個身份開開玩笑)了。蓋聶卻不知,還以為衛莊有些孩子氣。

他這些短信發過去,對方開始還回幾個字,也多半是“謝謝。”、“知道了。”,後來索性也不理他了,但蓋聶卻是牛脾氣,繼續不知疲倦地發資訊。

日子仿佛又回到沒認識衛莊的時候,每天幼稚園、菜場、家三點一線。然而過去覺得挺正常的生活,現在卻讓蓋聶感到空虛。只有吃過晚飯看天氣預報發短信時,他最是開心,好像終於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雖然衛莊不太回他資訊,但蓋聶總覺得,他是看過的。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轉眼就到年末了,蓋聶實在忍不住,又給衛莊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衛莊仍舊心平氣和地和他講話,但周圍有許多人似的,在那裡嘻嘻哈哈,十分嘈雜。

蓋聶好奇道:“你在哪裡?”

“麟兒明天要開始住院了,我們和幾個朋友聚聚。”

蓋聶一愣,過去衛莊在N市時,就圍著他和衛麟轉,沒見他有什麼朋友,然而一到那邊,卻三番五次提起朋友。這讓他忽然明白,衛莊不是他一個人的……朋友。他有自己的交際圈子,而自己與他的相知相識或許只是一個巧合。這個認知讓蓋聶有些迷惘,他囑咐了幾句“別玩兒太晚,注意休息”後,第一次主動掛了電話。

蓋聶覺得,衛莊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不止在空間上,更是在心靈上。



煎熬

沒想到蓋聶那麼乾脆就掛了電話,往常他總是要嘮叨很久。衛莊按下掛機鍵後有些發愣。赤練他們早注意到這一個月來,總有人給衛莊打電話發短信,而衛莊呢,每次都看著手機若有所思。他們不敢問衛莊,卻早從衛麟口中得知,那人是她爹地的朋友,也是她的老師,而且,是個男人。

白鳳多喝了幾杯,有些亢奮,他湊到衛莊面前笑嘻嘻問道:“老大?怎麼?又是那人?”

“嗯。嗯?”衛莊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白鳳的酒氣噴到他臉上。他一巴掌蓋住白鳳的小臉,把他推到一邊,“少喝點。”

“嘿嘿。終於有人撬開你的心防啦?”一邊的赤練扶白鳳坐穩了,那傢伙卻仍兀自不休。

赤練蒼狼他們見衛莊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完全不是戀愛中的狀態,也不再多說。大家考慮到衛麟第二天就要進病房,也就早早散了。

衛莊照例帶女兒回赤練家。赤練一個人住,屋子不大,因而她和衛麟睡臥室,衛莊只能睡客廳的沙發。其他那些老爺們兒大多沒成家,家裡亂得不像樣,衛莊也不願麻煩他們。

晚間衛麟一個人拿著衛莊的手機在衛生間磨蹭了許久,赤練有些好奇,衛莊歎了口氣:“給小朋友打電話。”

赤練吃吃笑道:“她還那麼小哎,就有閨蜜啦?”

衛莊白了她一眼,她驚訝道:“難道是男孩子?哈哈!你當爹的教導有方嘛!”

衛莊知道赤練是開玩笑,他並不反對女兒交朋友,而且像他們這種年紀,知道什麼是談戀愛嗎?根本是瞎操心。他問過衛麟,衛麟告訴他,是打給那個桃子頭男孩兒龍且的。衛莊點點頭,那個男孩子挺不錯,仗義又聰明,不似某人的侄子。

待安置衛麟睡了,衛莊洗完澡出來,見赤練坐在客廳裡,也不看電視也不幹嘛,像是專門在等他。衛莊邊用毛巾擦頭髮邊坐到鋪開的沙發上,道:“怎麼還不睡?”

“明天開始,你一人行嗎?要不我請幾天假。”赤練和衛莊是同學,現在在一家研究所專門提煉蛇毒用以製藥,說直白點,是養蛇的。

“不用。麟兒調整幾天就得做手術,做完也沒什麼事,我一個人應付得來。”他看赤練一臉不放心,便又說,“實在不行再讓你幫忙。”

赤練歎了口氣,走到他身後拿過毛巾幫他擦頭髮:“這是一道坎兒,你得當心點。”

衛莊低聲笑道:“我又不是醫生,能怎麼辦?你別太擔心。”

“我知道你也很緊張,是不是?我……”赤練終於沒說下去。她知道,說了也是白說,衛莊不會依靠她,她不願意讓兩人之間再次僵持。她轉而故作開朗道:

“哎!那男人,到底怎麼回事啊?”

“就一朋友唄,你快睡吧,明天得上班。我也要睡了。”衛莊重新奪過毛巾,起身進了衛生間。

赤練想了想,還是說道:“你別嫌我煩,我看啊,有機會就把握。這年頭好男人少,你看他那麼關心你。”她似是想到什麼,笑道:“哼,男人已經夠少了,還有你這種人來和我搶男人!”

衛莊無奈,關燈趕人:“睡覺!”


衛莊坐在長椅上,麟兒已經被送進手術室了,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他摸出手機消磨時間。剛拿出來,手機就震起來了,一看,又是蓋聶的資訊——“明天天氣不錯,但還是要注意保暖。”

衛莊確實看過每條蓋聶發來的短信,他一條也沒刪過,但是卻漸漸不回復了。他有意識地在拉開和蓋聶的距離。雖然心底裡,衛莊是不死心的,畢竟才表白了一次,對方可能嚇到了呢?但自尊心作祟,如果還和他像過去那麼熱絡,是不是顯得臉皮太厚了?

看到蓋聶的短信,他當然是高興的,他知道對方過去老土到聯手機都不用,現在竟然會為了自己發短信了。現在一條條翻看蓋聶平直的語句,似乎確實放鬆了心情,他能想像那人是怎麼認真打字的——微微皺著眉頭,專注地盯著螢幕。

衛莊花了很長時間重溫這些短信,然而手機到了最後卻不爭氣地沒電了。


又過了許久,“手術中”的燈滅了,衛莊吸了口氣站起身。他看到醫生走出來時,神色不太輕鬆,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衛麟的問題比預計的還要嚴重,醫生決定幾天後給她做第二次修補手術,而且也有比較大的風險。大夫還是按慣例安慰了父親一番,可這絲毫不能減輕衛莊的擔憂。他一向是充滿信心、給予身邊人力量的。他是女兒的父親,朋友的依靠,但這次,隔著玻璃窗看著戴著呼吸機的衛麟,他實在有些慌亂了。

那時,她還只有多小啊,自己還記得女孩兒帶紫的小臉,相依為命了快五年,她會在自己的生命裡悄無聲息地溜走嗎?衛莊一向覺得自己心腸硬,但是面對這些共處的時光,他不可抑制地感受到了,什麼是害怕。


找尋

蓋聶很有些擔心。他給衛莊發送的短信,都沒有了“發送成功”的顯示。難道是衛麟手術出了岔子?他決定打個電話問問。然而對方的手機關機了。

這樣一來,蓋聶完全失去了與衛莊的聯繫。他心中焦急,不免胡思亂想起來,是手術出問題了?可為什麼不開機?難道小莊出事了?越想越無法安心,但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在這樣的煎熬中上了幾天課,決定一到週末就去S市找他。雖然他完全不知道對方住在哪兒。

這天已是週五,蓋聶和往常一樣,早早到了幼稚園。天已經入冬了,前一晚上下了一夜的雪,蓋聶拿著鏟子在門口除雪,以防小朋友們摔倒。他正幹得認真,迎面走來了龍且和他媽媽。龍且和蓋聶打過招呼就進屋了,蓋聶看他眼睛紅紅的,有些奇怪。龍且媽媽摘下口罩和蓋聶問好,同時略帶憂慮地說:

“蓋老師,我兒子不知怎的,這幾天心神不寧。昨晚上我已經睡了,聽到有嗚嗚咽咽的哭聲,跑到他屋子一看,小傢伙躲在被子裡哭呢。問他也問不出什麼事。我想,大概是做惡夢了?你能幫我多關心關心他嗎?”

蓋聶自是一口答應。他鏟過雪進去,小朋友們已經三三兩兩地玩開了,唯獨龍且一人呆呆坐在視窗望著外面,哪還找得到過去那個淘氣男孩兒的影子?

蓋聶盤腿坐在他身邊,問道:“怎麼了?怎麼不去和別人玩兒?”

龍且轉過臉看著他,突然問道:“老師,人死掉之後會去哪裡啊?”

蓋聶一愣,他沒想到會被問到這麼深奧的問題,但卻知道這小孩兒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故而柔聲道:“怎麼這麼問啊?你媽媽說你昨天晚上哭了,也是因為這件事嗎?”

龍且聽他這麼說,忍不住眼眶一紅,眼看淚水又要滴落下來:“老師,你還記得麟兒嗎?就是衛麟。”

蓋聶似乎明白過來,坐直身子點點頭。

“她死了……嗚嗚嗚……”說完就哭開了。旁邊其他孩子發現不對勁,紛紛跑過來。

蓋聶感覺自己的心整個跌落下去,卻仍是拉著龍且走到辦公室,繼續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龍且鼻涕眼淚直流,蓋聶忙給他用紙巾擦了,他才抽抽噎噎地說:“前幾天她做手術前給我打過電話。說如果手術做好了,就再打一個電話給我。可是現在過去三四天了,她再也沒來過電話……老師,她……她……是不是死了?”

蓋聶聯想到衛莊這幾日也聯繫不上,現在聽龍且這麼說,更坐實了心中的猜測。可面對天真無邪的孩子,他只得安慰道:“不一定啊龍且。手術做完後,還有一段恢復期,可能衛麟身體還沒好,所以沒辦法打電話給你。這樣吧,老師知道她去S市做手術了,明天就去看她好不好?”

龍且聽他這麼一說,心情似乎好了點。他一個人琢磨這事兒琢磨了好幾天,悶在心裡無處傾訴,父母又不認識麟兒,哪能明白自己的傷心?現在既然老師這麼說了,那麟兒可能還活著呀!

“對了,你知道她在哪家醫院嗎?”

龍且搖搖頭:“她只說在阿姨家過得很開心,不用上幼稚園了,天天能看上午的喜洋洋重播……”

蓋聶歎了口氣,摸了摸他頭,道:“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了,知道嗎?有什麼心事要和老師說。”


蓋聶第二天起了大早,做了頭班車趕去S市。兩市相距不遠,S市是省會,大醫院多,蓋聶決定,一家家跑過來,就不信找不到衛麟和衛莊的信息。

然而這天車開到一半,就下起了大雪,交通頗為不便,到了S市已經是中午了。蓋聶下車後隨便買了個麵包,叫了輛計程車,讓師傅帶他從最近的重點醫院找起。

這麼一家家跑過來,大概問了三四家醫院,都沒衛麟這個病人。眼看已到了下午交班時間了,蓋聶只得下了計程車,自己坐公交去下一個目的地。他心裡有些惶恐,按理說不會找不到,衛莊一定會讓女兒住好的醫院,但萬一……他不願再往下想,只是按著自己的計畫,如同蠻牛一般繼續找下去。

又找了兩家醫院,天都快黑了,午後轉小的雪又漸漸變大。蓋聶腹中只有一個麵包,不過他暫時忘記饑餓,拉高了羽絨服的領子,打著傘頂風冒雪,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向下一個目標——市兒童醫院。

蓋聶跑到住院部,直接查詢衛麟的名字,終於給他找著了!護士還很肯定地告訴他,女孩兒還活著,正準備接受下一次手術。

蓋聶狂喜之下,照著護士指點到了衛麟所在的樓層。一下電梯,拐了幾個彎兒,便一眼看到空曠的走廊上坐著一個人,正側身凝視著ICU的玻璃窗。



擁抱

衛莊側坐著凝視玻璃窗那一頭的衛麟,小女孩兒又睡著了,腦邊的顯示器表明,她暫時是安全的。可是她會一輩子這麼好好的嗎?衛莊這幾天每次看著衛麟,想的都是這個問題,如果手術失敗怎麼辦?早知今日,自己當初何必把她抱回來?剛出生時無知無覺地死是死,幸福地生活過了死也是死,前者是不是更好一些?不過不去試一試,怎麼知道一定失敗?他比較痛恨的是,自己無法決定成敗,女孩兒的生死掌握在別人手裡。

蓋聶漸漸走近衛莊。他沒有出聲喊他,大概因為周圍太安靜了,他不太願意打擾這種寧靜。而衛莊也不知怎的,竟然沒有發覺他的腳步聲,他專心看著玻璃窗,好像靈魂出竅了一樣。

蓋聶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他發現,衛莊有些瘦了,原本澄澈的眼睛裡也密佈了血絲,頭髮也不似平日裡梳理得那麼整齊。蓋聶心裡難受,他正想走上前去,對方卻突然轉過頭來看到了他。

衛莊早聽到腳步聲,卻懶得理睬。可這腳步聲陡然停頓了,他直覺有人在用灼灼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不免好奇地轉頭。

兩人的視線就這麼正正好好地相匯了,各自俱是一愣。

或許時間只靜止了短短幾秒,但他們都錯覺,似乎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還是衛莊先打破僵局,他站起來翹起嘴角笑了笑:“你怎麼來了?怎麼找著的呀?我好像沒告訴你在哪家醫院,和柯南似的……”

還未等他絮絮叨叨說完,蓋聶已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這更出乎衛莊意料。他只覺得自己心跳急劇加速,身體都發軟了。等他回過神來,發覺蓋聶抱得太緊,腰背被他勒得隱隱發疼。

衛莊抬起手拍了拍蓋聶的後背:“你……你還好吧?”

蓋聶這才放開他。他似乎這才後知後覺自己行為的孟浪,突然紅了臉:“小莊……”只是他剛才的擁抱完全出自本心,或許是把長久壓抑著的情感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衛莊覺得尷尬,拉著他坐下,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怎麼找到的?”

“一家家醫院找過來的。”

衛莊聽了瞪大了眼睛,又皺了皺眉頭,不可思議道:“這又是為什麼?”

“你手機打不通,我不放心。”蓋聶感覺有些熱了,邊說邊拉開羽絨服的拉鍊。

衛莊這才看到他衣服上濕嗒嗒的,問道:“外面下雪了?”他又掏出自己手機一看,拍了拍額頭:“哎呦!我都忘了!沒電好幾天了。”接著指指他外衣:“要不要去洗手間擦一擦?”

蓋聶搖搖頭:“沒關係,防水的,空調一吹就幹了。”

衛莊想起他說的“一家家醫院找過來”,覺得不好意思,可又不願流露出這種情緒,也就不說話了。一時間,尷尬的沉默又攀升上來。

不料一驚未平一驚又起,蓋聶突然伸手抓住他安放在膝蓋上的手,衛莊更是糊塗了,蓋聶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費老大勁跑過來,又莫名其妙抱了自己,現在又……

衛莊轉頭瞧著蓋聶,也不把手抽回來,目光裡滿是疑問。只聽蓋聶緩慢又低沉地問道:“小莊……上次你說的,還算數嗎?”

“啊?”衛莊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你還看得上我嗎?直到現在、眼前、此刻?”

衛莊呆坐在那裡,他大腦已經全然不聽指揮,只是條件反射似地點了點頭。

蓋聶腦海裡猛然蹦出這麼一句詩——“我的我要爆了”。他也不記得是以前學過還是哪裡看過,只覺得實在太符合自己現下的心情,他真的高興得要爆了!

就這樣,未來的蓋聶園長又一次緊緊擁抱了未來的衛莊園長。這讓衛莊覺得,他也要爆了!

這次擁抱實在是兩情相悅,等他們戀戀不捨地放開對方,兩個大男人竟然害羞起來。或許愛情,真的會降低智商、改變本性。

蓋聶平復了激蕩的心情,這才想起來問衛麟的病情。衛莊略略敘述了一番,沒有誇大也沒有隱瞞。

蓋聶攬著他肩膀靠到自己肩上:“不要急,會好的,我陪你。”衛莊低低“嗯”了一聲,聽起來像是貓咪全然信任他的主人。

蓋聶詫異自己以前怎麼那麼傻?為了不確定的未來而瞻前顧後,差點放棄了如此美好的感情。他揉了揉衛莊因為缺乏休息、緊張擔心而乾枯的頭髮,突然發現裡面藏著幾根刺眼的銀白。蓋聶心裡又酸又瑟,正想說些什麼,肚子裡卻不合時宜地傳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響。

衛莊“噗嗤”一笑直起身來:“餓了吧?等會兒我朋友會送飯來。”

他話音剛落,走廊上就傳來了“篤、篤、篤”的高跟鞋聲。


出院

赤練見到病房外多了個男人,覺得奇怪,更奇怪的是,衛莊還和他有說有笑的。不過她向來聰慧,腦筋轉了個彎兒,就什麼都明白了。

衛莊接過她手裡的袋子:“來啦?走,我們去休息室吃。”表情放鬆語音輕快,不復之前的陰霾。赤練挑了挑眉毛,沒說什麼,和他們走到休息室。

三個人坐下,衛莊拿出飯盒,把其中一盒飯遞給蓋聶,又把自己菜盒裡的菜勻給他一半。赤練怕他吃不飽,總是給他帶兩盒飯。

赤練默然不語地看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你怎麼還沒介紹呀?”

“蓋聶,我朋友。”衛莊頓了頓,補充道,“麟兒的幼稚園老師。蓋聶,這是赤練,是我快十年的朋友。”

蓋聶放下飯盒起身,想和赤練握握手。赤練邊笑邊搖手:“客套什麼,快吃吧。”

赤練看衛莊飯菜少了一半,便把自己的菜夾給他。衛莊擋了擋,道:“我夠了,你自己吃。”赤練也不勉強,她吃了幾口飯,抬眼瞧了瞧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的蓋聶,突然問道:“蓋先生……有家室了嗎?”

蓋聶放下筷子,很有禮貌地咽下嘴裡的食物,直視著赤練答道:“沒有。”

“哦,這樣啊。”赤練橫了衛莊一眼,見他沒反應,繼續說道:“我看你相貌不錯,一定很多女孩子喜歡吧。”

蓋聶愣了愣,正要否認,衛莊卻插道:“哈,赤練,你看上他了?”

“哪有啊。”赤練用九轉十八彎的聲調撒嬌,“我能看上誰你還不知道?”

“嗯。”衛莊點點頭,“略知一二。不過比起你看上的,喜歡你的男人可得從你實驗室門口排到你家門口啊!”

赤練見他避重就輕,而且頗為維護蓋聶,但畢竟沒有讓自己難堪,失望之餘,又沉澱了淡淡的喜悅。大概這一輩子,在他眼裡,自己只能是最好的朋友了。想到這,也不那麼難受了,反倒起了逗弄之心,她看蓋聶木頭木臉的模樣,笑道:“喜歡衛莊的男男女女可得從S市排到N市他床上。”

衛莊瞪了她一眼,想否認又覺得太傻,沒吱聲。沒想蓋聶卻接話了:“沒關係,他們進不了我們家。”

衛莊聽了,像是被飯噎到,劇烈咳嗽起來。蓋聶拍了拍他背,沒事人一樣說:“慢點吃,喝口湯吧。”

赤練暗歎人不可貌相,可看到在自己面前一向氣焰囂張的衛莊吃癟,心裡竟然有點小愉悅。


蓋聶這幾天一直和衛莊一起在醫院陪房,幼稚園也請假不去了。衛麟醒過來時看到蓋聶,很是高興。蓋聶拉住她小手說:“麟兒要加油!病好了我們要去爬山,沒忘記吧!”衛麟帶著呼吸機點點頭,似乎確實精神了很多。蓋聶的到來無疑稍稍減輕了衛莊的心理壓力,雖然他送衛麟進手術室時,仍舊緊張得手心出汗。

如果一個人在生活上諸事不順了很長時間,一旦轉運了,也同樣會迎來接二連三的喜訊。讓我們幫衛莊數數他半年來的倒楣事——被綁匪刺傷、發燒、表白失敗、衛麟第一次手術沒成功……而眼下,好事卻一件接著一件——蓋聶自己跑來表示要進一步發展關係,衛麟的第二次手術也終於順利圓滿。

和一大一小兩人坐在回N市的車上,衛莊都有些難以置信。他雖一向頗為自信,可是倒楣久了,突然雙喜臨門難免讓人難以招架。當然從表面上看,他還是很淡定的。這點上,他和他現在的另一半倒很相似。

在前一天的“慶祝衛麟小朋友健康出院”的聚會上,蓋聶已經認識了衛莊在N市的諸多友人。通過他不動聲色的鑒定,發現他們和衛莊的關係都很純潔。赤練雖然對他們老大有那麼點好感,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應該是不值得擔憂的,當然他也不會忽視。

兩人如漆似膠地拉著手坐在車上,蓋聶想起幾個月前,也是在車上,衛莊曾經“突襲”過自己。他瞄了眼周圍,群眾們都很配合地昏昏欲睡。蓋聶側過身子,看似老練地啄了一下衛莊的嘴唇。

衛莊沒防備,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睡在他懷裡的衛麟迷迷糊糊被弄醒,問道:“爹地怎麼啦?”

衛莊蓋住她雙眼,道:“沒什麼,繼續睡吧。”說著,卻握緊了蓋聶突然微微汗濕的手,湊過去深深吻了身邊人。事實證明,在路途上發情不是明智之舉,他們要忍耐很久,才能到家……


回家

自此之後,蓋聶就堂而皇之地入了衛家的門。衛麟開始有些奇怪,她私下裡悄悄問父親,衛莊解釋:“以前不是和你說過嗎?要讓蓋聶做你媽媽呀。”

“啊!”小姑娘張大了嘴巴,“爹地你那麼厲害?蓋老師同意啦?”

“嗯。你心裡明白就行了,可不能當面喊出來,平時就叫他叔叔吧。”

“哦!”衛麟點點頭,她也不太好意思叫蓋聶“媽媽”,太彆扭了。在她心裡,媽媽大多是漂亮溫柔的人,至少得是長頭髮吧!比較下來,還是爹地頭髮比蓋老師長呢!

這樣想著,衛麟瞅了瞅父親剛去染了淺色的頭髮,道:“爹地,你以後不要剪頭髮了。”

“為什麼?”

“我覺得長頭髮好看。”

“是嗎?”

“是呀!”衛麟拉了正從廚房端菜出來的蓋聶,“叔叔!你也覺得爹地留長頭髮好看對吧?”

蓋聶對此倒無意見,但他心底裡頗有些“討好”衛麟的心思,怕她不能接受自己,所以也就隨聲附和她了。


衛麟原本覺得,蓋聶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挺好,至少他做的飯比父親好吃多了。可是這位叔叔只睡了兩天沙發,就跑到大房間和父親共處一室了。衛麟心裡有些不開心,她還沒這個待遇呢!

眼見著蓋聶連著三天和父親睡在一起,衛麟終於忍不住,這天半夜偷偷起床,不能把蓋聶弄出來,至少得和他們一起睡!她知道衛莊的床很大,她擠上去綽綽有餘。

然而剛走到臥室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奇怪的聲音。衛麟心裡一緊,以為大人發現她沒有好好睡覺,急忙奔回小房間。可是過了許久也沒人出來。她想,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撞著膽子又回到門外,她把耳朵貼在門上,開始沒聽見什麼,可不一會兒就又有了聲音。先是有人在大口喘氣,後來竟然聽到爹地隱隱的哭聲。衛麟更加奇怪,她長這麼大,還沒見父親哭過呢。就又貼著門聽了一會兒,似乎聽到兩人悉悉索索的對話,什麼“輕點”、“不行”、“可以了”。說是對話,倒更像是衛莊一個人在說,而且聲調頗高,不像是平日裡的聲音了。

衛麟緊張地大氣不敢出,她站了許久,突然靈光一閃——難道蓋聶在對爹地做壞事?不然怎麼他一點聲音都沒有?一定是做賊心虛!

衛麟想到這兒,是一點睡意也沒了,她摸黑走到廚房,舉起個個大大的鏟鍋。又鼓足勇氣回去,猛然轉開臥室門,進了屋子就在那兒大喝一聲:“叔叔你在幹什麼!不准欺負我爹地!”

黑漆漆的屋子裡突然傳來“噗通”一聲巨響,卻沒了人聲。衛麟什麼都看不見,可心裡害怕,以為是衛莊被打下床,死了。不禁哭喊起來:“爹地!爹地!你怎麼啦?!”

沒想卻聽得衛莊的聲音響起:“麟兒?沒事沒事,你快回去睡覺。”

衛麟聽到父親好好的,舒了一大口氣,卻仍是不放心。她轉身踮起腳尖,摸到大燈的開關,“啪嗒”一聲,頓時一室俱亮。

她回過頭來,卻驚訝地發現,衛莊好好地擁著被子坐在床上,蓋聶卻渾身堆著衣服狼狽地躺在地上。

衛莊見她舉著個鏟鍋,真是哭笑不得,忙催促道:“麟兒快回去,快點兒!”他見衛麟有些發愣,不禁威脅她:“再不回去我要生氣了!”

衛麟還是有些迷茫,不過終於聽話地乖乖回屋了。可這一回去怎麼還睡得著?想到父親竟然寧願和蓋聶一起睡,也不讓自己待在他房裡,剛才竟然還凶自己,越想越委屈,一個人悶在被子裡,眼淚都掉出來了。

不料沒過多久,自己房間門被打開,傳來衛莊壓低了的聲音:“麟兒睡了麼?”

衛麟聽了,越發賭氣了,索性在被子裡哭出了聲。衛莊打開她的床頭燈,把她從被子裡扒出來:“怎麼哭了呀?跟你說了不准把頭悶在被子裡。”

衛麟一個勁兒抽噎,也不理他。衛莊拿了紙巾給她擦擦小臉:“這麼傷心啊?不要怕,沒事了沒事了。”

衛麟覺得他根本不懂自己為什麼哭,剛才還害她白白擔心,轉過小身子面對牆壁。

衛莊覺得好笑,一把把女兒抱到腿上:“是生氣啦?誰那麼大膽子讓我們衛麟生氣?”

“就是你!”衛麟控訴。

“咦?為什麼?”衛莊不太明白了。

“你為什麼讓叔叔和你睡,不讓我和你睡?還有!剛才為什麼趕我走?還……還凶我!”

“這個啊。”衛莊笑道:“因為你是女孩子,所以不能和男生一起睡。我們都是男人,所以可以睡一塊兒。剛才蓋聶被你嚇到了,滾到床下,我擔心他摔壞了,所以得趕緊扶他起來。他什麼衣服都沒穿,被女孩子看到不好。”

衛麟聽了驚道:“叔叔不穿衣服睡覺的?”

“嗯。”衛莊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有些人喜歡‘裸睡’,就是脫了衣服直接蓋被子。你要不要試試?”

“不要了……好奇怪的。”衛麟似乎相信了,可馬上又問道,“但我剛才聽見他欺負你,你哭了。”

“額……”衛莊頓了頓,組織了語言說,“他和我講了個很悲傷很悲傷的故事,我很感動。”

“這樣嗎?那他怎麼沒聲音?”衛麟毫不退讓。

“他聲音很輕,趴在我耳朵邊上講的。”

這邊廂衛莊正和女兒周旋,蓋聶卻躺在床上揉屁股——得向荊軻請教,怎麼避過孩子。下次得先把門鎖了,不然多來幾次,ED了可怎麼辦。


隱憂

這一日衛莊老晚才下班回家,蓋聶已經讓衛麟先吃過飯,自己則邊看電視邊等人。到了八點,兩人才坐上飯桌。

蓋聶無意地問起:“今天挺晚的,單位裡有事嗎?”

“嗯。”衛莊微鎖了眉頭,“挺大的事,所以開會呢!”

“哦?”

“我們園可能得關門。”

蓋聶先是訝異地抬起頭,之後卻想起上次老王和他說過的話:“是不是要搞股份制?”

“你怎麼知道?”

蓋聶這才把自己去動物園找過他的事兒說了,衛莊聽了也沒說什麼,點點頭:“是啊。要從事業單位轉型,但園裡職工年紀都大了,沒什麼人願意出頭冒這個險。”

蓋聶聽出他話裡的意味,介面道:“你想接下來,就試試看吧!”

衛莊卻沒再說下去,並未直接表態自己的看法。蓋聶知道他的問題不在敢不敢冒風險,而是在錢。衛麟的手術費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再加上他獨自撫養孩子,靠工資生活本身也不能積蓄多少錢。蓋聶也不再提這件事,只是給衛莊夾菜。


幾星期後,正巧是衛莊生日,一家三口到外面餐廳奢侈了一頓,衛麟送給衛莊一張自己做的賀卡。上面畫了三個人——兩大一小,然而明顯其中一個木頭木臉的大人是後畫上去的,被當中兩個大胖子擠成了麵條。蓋聶想起自己在美術課時看見衛麟在那裡畫畫,好奇問她在畫什麼,小丫頭抬頭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起什麼,忙遮住手裡的卡紙。原來是在畫這個,如果自己沒有詢問她,說不定還沒這個榮幸留下“倩影”呢!

蓋聶在飯桌上倒沒有特殊的“表示”,而是回家後偷偷塞了張支票給衛莊。衛莊一看,饒是他一向鎮定,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百萬!他哪裡來那麼多錢?

衛莊用質問的眼神看著蓋聶,蓋聶慢條斯理地解釋:“我把房子賣了,再加上一些自己的儲蓄。”

“你怎麼說都不說?賣房子!”衛莊不由提高了語調。

“反正我也用不著了。現在結婚也得花那麼多錢呢,就當遲到的彩禮吧。”

衛莊發現蓋聶有面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驚人之語,做出驚人之事的本領,過去自己怎麼沒發現呢?

“我對你有信心,小莊。這筆投資一定會有回報的對不對?”

衛莊到了這時,倒也不惱了,他奸笑:“哼哼,你想做股東?”

“不是。就當送給你了,隨便你怎麼用。”

“我才不要欠你人情!”衛莊佯裝生氣。

“這……”蓋聶倒是一時語塞,他實在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話。

衛莊卻又道:“再說,這點小錢就夠了嗎?”

衛莊說完斜眼看蓋聶雖然表情不變,卻微微垂下了眼簾。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撲向男人一把抱住:“不過,你眼光還算不錯,看中我這只績優股。”

蓋聶被他帶得一個後退險些又得屁股痛,幸而自己也及時伸手圈住衛莊:“嗯。那現在就給我獎勵吧……”

自從衛莊和衛麟進行過“深夜徹談”後,兩人決定,各退一步。衛麟不再要求和兩個男人一起睡覺;衛莊則必須留一件帶有自己氣味的衣服給衛麟,陪她入眠。這下終於相安無事。衛莊倒是就衛麟的奇怪要求向蓋聶請教過,蓋老師表示,適當的戀父有助於女孩兒的成長。

故而這一次,蓋聶只是帶著掛在身上的衛莊進了房間,鎖上門,就萬事大吉了。



到了這年年末,衛莊不知從哪兒拉來的合夥人,竟然生生把動物園給接下來了,並且說動赤練、白鳳等一干朋友一塊兒來動物園工作。他們過去是大學同學,專業上倒都對口。雖然衛莊自己占的股份並不太多,不過似乎有金主相信他,願意投資。蓋聶當然好奇他哪來這麼一位大款朋友,衛莊公事公辦地告訴他對方開了好幾家公司,在文化行業很有人脈。蓋聶對於衛莊口中的幾家企業名稱也略有耳聞,雖然這更引得他的好奇心,不過他深知適可而止,既然衛莊不願透露更多,自己也不好多問。


幼稚園過了年之後,也並未放寒假,那些父母要上班的孩子仍然可以來上課。因為是期中,並沒有許多新生加入,只新來了一位老師和一位小朋友——保健老師端木蓉和只有三歲的高月。

高月一來,就得到天明的青睞。他雖然和衛麟已經重歸於好,卻仍對她可怕的“大壞蛋”爸爸記憶猶新,故而平時不怎麼玩。高月的到來讓他眼前一亮,明白女孩子裡,還是有許多是十分溫柔可愛的。


燕丹

然而溫柔的高月小朋友一旦吃起飯來,就不那麼可愛了,甚至還有些讓老師頭疼。大概因為改換了環境,一時適應不了的緣故,她總是不肯自己把飯吃下去。每次先是對著飯碗發一會兒呆,待別的小朋友如天明之流餓死鬼投胎一樣吃了一半了,她才拿起勺子細嚼慢嚥。卻也總是吃幾根菜、幾粒米,肉類是一概不碰的。

可高月小朋友又有些爭強好勝,她見其他人都吃得底朝天了,自己碗裡幾乎沒有變化,這心裡就開始著急,一著急更不想吃,那有什麼辦法呢?哭吧!

天明第一次看她吃飯吃到哭還真被嚇了一跳。他英雄救美地想上前幫忙,可人家一改平時的溫柔可親,甩都不甩他。漸漸周圍圍了少羽、龍且、衛麟等一干好事者,大家心裡想法不盡相同——少羽思忖,小美人兒哭起來是梨花帶雨,更楚楚可憐了;龍且認為女孩子還是像麟兒一樣爽氣點好,吃個飯竟然哭成這樣;衛麟倒想上前安慰她,但無奈同樣沒討上好,不禁恨恨地想,應該讓爹地來嚇嚇她!

雪女老師聽到哭聲趕過來,把一群小朋友先驅散了,親自細聲細氣地安慰了高月一番。正要端起飯碗喂她吃飯,不料從門外沖進一人來。而蓋聶老師也跟著那人進來了。

那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唇上還很藝術地留了一撇小鬍子。他拉開雪女,一個箭步沖到高月面前,蹲下身柔聲哄道:“月月不喜歡吃飯飯啊?爸爸帶你出去吃!”

雪女聽他用低沉渾厚的嗓音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不禁打了個寒戰。她上前說:“您是高月的家長?怎麼在上課時間隨便進園呢?”

可男人理都沒理她,只一個勁兒心疼地給女兒擦眼淚。蓋聶示意雪女先去照顧其他孩子,這裡由他來解決。

蓋聶今天早上就看見有個人在對面居民樓的視窗向幼稚園眺望。他猜想一定是新生家長不放心,在那裡想看看孩子過得好不好。畢竟確實有很多內向膽小的孩子第一天上幼稚園十分不適應的。不過好笑的是,蓋聶還發現那人身前有個東西一閃一閃,後來才明白,是望遠鏡的鏡頭反光。

到了剛才吃午飯時,他正在室外活動場收拾玩具,卻聽見有人和看門大爺發生爭執。他上前詢問,那人著急地說自己女兒出事了,得快點進去。蓋聶聽了當然一急,也就讓他進園了,自己則緊隨其後。誰想到所謂“出事”,只是哭了。大概這位家長在對面樓裡通過望遠鏡看到女兒哭泣,這才急吼吼地跑過來。

蓋聶看他安慰了一會兒,高月漸漸平靜了,便拍了拍男人道:“高月爸爸,接下來就讓她自己吃吧!”

男人板著臉說:“不行,這裡飯菜不可口,我帶她出去吃。”

蓋聶也不笑他寶貝女兒,只是和他分析:“別的小朋友都能吃完,高月一定也可以的。如果現在不吃了,那高月一定也覺得比不上人家,對不對?”

他說著望向高月:“我們高月一定能吃完的,來,讓爸爸看看,不要讓他擔心。也讓其他小朋友看看,你有多厲害。”

高月在蓋聶的鼓動下,終於重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男人摸了摸女兒腦袋,站起身。蓋聶對他說:“我們出去談談怎麼樣?別打擾孩子吃飯。”

男人還有些戀戀不捨,高月看其他小朋友都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幫忙一起趕人:“爸爸你走吧!”


蓋聶跟男人聊了一會兒,勸他放心,老師會一視同仁對待每個小朋友的。而且還帶他偷偷從門後面看,瞧見天明和少羽跟吃過飯的高月一起嘻嘻哈哈講話,孩子們臉上都很放鬆。男人似乎被說得確實安心了些。他苦笑道:“不惑之年才有了孩子,不免溺愛一些。”

蓋聶表示明白,最後還送他到門口。男人掏出一張名片給他,說是以後有事可以再聯繫,蓋聶一看——姬丹,大燕集團董事長。他這才知道眼前這一位是赫赫有名的“燕丹”。

說起這位的名字,還挺搞笑。他父母不知怎麼想的,給他取了個“雞蛋”的名兒,從小到大這綽號兒就沒停過。後來他創出一番名堂,創建了“大燕集團”,江湖人見著他,當然不敢再冒犯了,可喊姬董、姬哥什麼的,總覺得奇怪。索性,人們以企業名稱代替姓氏,故而一般人只知道“燕丹”,卻不知“雞蛋”了。

燕丹結婚晚,好不容易得了個千金,不太願意用“姬”這個姓氏給女孩取名。雖然這姓還挺有來頭,但諧音起來總是不好。所以家裡最後決定讓孩子跟媽姓,取名高月。

蓋聶看著名片,轉而想到,這不是衛莊動物園的大股東嗎?



挑釁

自從衛莊擔任了新動物園的園長,社會活動也就多了起來。蓋聶本以為只是公事繁忙而已,沒想平時應酬也那麼多。不過按衛莊的說法,確實都很需要。比如動物園為了擴大規模,決定要開闢野生動物放養區,這必須由上級批復同意,飯局、好處都是少不了的;再比如要開通市區到動物園的旅遊專線,以便吸引更多遊客,那麼也必須和交通局的人打點關係。

幸好蓋聶和他算是一家人了,衛麟的生活起居不需要衛莊過多操心,不然他還真忙不過來。不過蓋聶心裡難免有些膈應。他們剛剛度過“蜜月期”,正需要進一步磨合,可衛莊卻整天不見人影。常常是蓋聶睡得七葷八素的時候,衛莊才回家;早上他起得已經夠早了,沒想衛莊更是“聞雞起舞”,比他還早,匆匆忙忙就趕去動物園了。

蓋聶心裡總有些不舒服,有點受到冷落的感覺,不過他也明白工作的重要性。雖然他總覺得,衛莊工作起來很是亢奮,似乎感覺不回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有次他忍不住抓住人委婉地提醒,別光顧著工作,不顧身體,再者衛麟也很需要關愛。衛莊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雖然工作上正是關鍵時期,他也終於抽出時間偶爾去幼稚園接女兒,順便和蓋聶一起回家。


這一日衛莊特意趁晚上沒有應酬,早早翹班去幼稚園等衛麟和蓋聶。剛走到門口,看見一輛熟悉的汽車停在那兒,他還未走近,裡面的人倒下來了。

衛莊挑了挑眉毛:“你怎麼也在這兒?今天明明沒飯局我怎麼又遇上你了?”語氣裡頗有嫌棄。

“你就這麼對大恩人和大股東講話?我有些傷心哪!”燕丹摘了墨鏡。

“長期看到你的臉,有些生理膩煩了。我說你留什麼鬍子,太猥瑣。”

燕丹笑了笑,得意地摸摸自己的美須:“你不懂,這是成熟男人的魅力。不過我就喜歡你口是心非這一點。”

衛莊不理他的調笑:“問你呢,怎麼在幼稚園門口?難道這兒也是你的產業?”

“我女兒在裡面,今天沒事,來接她。”燕丹複有戴上墨鏡,“你閨女不會也在這裡吧?這麼說……你男人在這兒做老師?”

“什麼我男人,真不順耳。”

兩人正說著話,放學時間到了,小朋友們被老師帶了到門口。衛莊一眼看到衛麟,邁開長腿上前一把抱起:“麟兒,今天來接你啦,開不開心?”

衛麟猛地點點頭,明顯一臉心花怒放:“不過叔叔要等一會兒再出來,他要幫今天來的新老師熟悉情況。”

“新老師?”

“嗯,是蓉老師,我們的保健老師。”

這時衛莊的手機響了,他一手抱著衛麟一手接電話,卻是園裡的新設備提前運到了,需要他趕去查看。衛莊有些抱歉地把女兒放下,蹲下身子道:“對不起啊,麟兒,我突然有工作上的事情,今天不能陪你回去了。”

衛麟小臉暫態垮了下來,不過她看衛莊也苦著個臉,吸了口氣,小手一揮:“算啦,你走吧,等賺了大錢別忘請我吃飯。”

衛莊聽了綻開笑容,讓她和蓋聶回家,自己也沒去打個招呼,轉身就走了。


等蓋聶和端木蓉出來,發現衛麟還坐在院子裡玩兒,有些奇怪:“麟兒,你爸爸還沒來嗎?”

“沒有,他突然有事走了,讓我和你回去。”

端木蓉在一旁聽了納悶,卻馬上想通了,想來蓋聶很負責任,甚至還會幫忙送孩子回去。她原本對蓋聶就有些一見鍾情的意思,自然什麼都往好的方面想了,越想越覺得,這男人真靠譜兒。

端木蓉原本想等蓋聶一起回去,不料迎面走來一個男人,似是有話對蓋聶講。她只能打了招呼,先行一步了。

原來燕丹帶了高月坐進車裡,他本想回頭招呼衛莊,帶他們一程,卻見衛莊放下女兒獨自走了。他有些奇怪,便沒有讓司機開車。過了一會兒兩位老師出來,和衛麟說話,其中一個他見過的蓋老師還把衛麟抱了起來。

燕丹明白了些什麼,覺得有趣,讓高月在車裡坐著,自己去和那位蓋老師說幾句話。

蓋聶見是燕丹,便和他問好:“高月爸爸。”同時放下衛麟讓她自己先到一邊去玩。他不是喜歡攀附的人,只是按照老師的身份稱呼對方。

“你現在和衛莊在一塊兒?”燕丹玩味地問。

蓋聶有些戒備地看著他,不過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呵,他這小子倒還真是一條胡同走到黑了。”燕丹一副很瞭解衛莊的樣子,讓蓋聶覺得有些礙眼。

“您和他……?”

“啊,我現在是他動物園的股東之一,也算老熟人,以前麼,嘖。”他故意打啞謎,似是在吊人胃口。蓋聶雖然一貫沉穩,不免露出詢問之色。

“大概和你現在跟他的關係差不多?”燕丹本期待蓋聶有所反應,他也是想幫衛莊試探試探,畢竟同性戀人之間不穩定的情況太多了。

沒想蓋聶只是點點頭:“哦。”就沒了下文。

“你不好奇?”燕丹倒有些奇怪了。

“每個人都有他的過去,只要不對現今造成影響,我無所謂。”

“嗯,不錯。不過,唉,想想當初小莊還真有意思,那股明明青澀卻還偏要裝成熟的樣子。”燕丹得寸進尺地改換了對衛莊的稱呼,雖然戴著墨鏡看不清神情,但顯然往昔的回憶讓他很愉悅。

“高月爸爸,既然你已經為人父為人夫了,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的家庭吧。”蓋聶冷淡地打斷他。

“是啊!”燕丹歎了口氣,似是意猶未盡,他邀請道,“要不要送你們回去?”

“不客氣,我們家很近。”蓋聶的語氣裡確實是一點都不客氣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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